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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 因:劉以鬯名著《酒徒》傳說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6月號總第414期

子欄目:紀念劉以鬯先生逝世一週年特輯

作者名:盧因

必須首先指出的是,文題「傳說」,並非一般讀者所瞭解的、「傳」了許多年,許多代的「說」話或說法。傳說過程中,難免添鹽加醋,增磚置瓦;結果必然與原先說法或文本,大相逕庭;甚而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筆者這裡所講的,特指《酒徒》(1963年10月海濱圖書公司〔初〕版)面世後,報章雜誌、文藝刊物所讀到的;或評論家/論者筆下旗幟鮮明、鞭僻入裡的評釋/分析創見。
其次是,筆者無意間珍藏了兩本1986年1月5日出版、〈《香港文學》一週年紀念特大號〉(第十三期)。按〈目錄〉尋覓當年我寫的「紀念文章」,赫然發覺竟是兩頁空空無物白紙(頁58~59)!一剎那間腦際湧現一股不祥徵兆,好像告訴我,一位朋友大去了。原來以鬯先生確實已然逝世多時。但不枉此生,像前人早說過那樣,瀟灑走一回,得享高壽九十九歲。我也早說過了,這樣的壽數,不是誰都可以「心想事成」獲得的。
記憶所及,1962年我先在《星島晚報》,斷斷續續讀到連載小說《酒徒》,成書出版後才讀到完整文本。另據筆者所知,劉先生並非小說主角「酒徒」化身,淡酒濃酒滴不沾唇。他筆下的意識流書寫,是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的意識流,和喬哀斯James Joyce的大異其趣,行文間處處有迹可尋。劉以鬯在〈序〉中(頁11),頗有詳細論述。作家梅子許之為「詩化意識流小說開山之作」(詳見《期頤的風采》頁165),確是真知灼見。
《酒徒》主角,終日沉湎於酒,以自我虐待方式求取自我救贖。我讀《四書》才知道,孔子原來也是酒徒。據〈《論語》第六(章)〉記載(香港廣智書局1966年1月17日出版,缺版數),這位至聖先師,天生一副奇型異相。頭頂下陷,兩旁似圍牆(據《史記》〈孔子世家第十七(章)〉稱:孔子「生而首上圩頂,故因而名曰丘云」)。除此之外,是他父母野合而生的私生子;用今天的說法是,婚外情的愛情結晶。更令人吃驚的「異型」是,「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冠名「高佬丘」,打破了所有有史以來高人紀錄,是名副其實的「高佬丘」。
《論語》又說,「高佬丘」嗜酒如命,終日沉湎於酒,是以鬯先生筆下的典型酒徒。〈雍也第六(章)〉云:「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孔子這七字真言,相當費解。〈雍也第六(章)〉註釋這麽說:「此章意義,前人解釋頗多不同,但(學者)王肅一說,意義最長。王肅說,(孔子)當時沉湎於酒,故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言不知禮也。『觚哉!觚哉!』言不知用觚之失道也。
孔子頗有自知之明,因而另一學者毛奇齡《四書改錯》之說同王肅,兹亦錄下:「古制器,各有取義。《禮註》云:觚容二升,取寡為義。」意思是說,觚容量僅二升,是以少飲慢喝為佳。
毛奇齡繼續說:「按觚是一種酒器,四方有棱,一面有耳,腰有雲雷的花紋,容積為二升。至其命名為觚之意,則為示人少飲酒,而不沉湎於酒。
這樣的解釋很合理,「故曰『觚不觚』,意思是說,用觚而不想觚的命名之用意也。
三句合起來,譯成俗語(白話文)是:「用觚酌酒,而不想想觚是寡少的意義,竟這樣的狂飲,這酒器還叫甚麽觚呢?這酒器還叫甚麽觚呢?」一連兩次嘆息,勸人不要像他那樣,要少飲慢喝,淺嚐即止。也不要像他那樣,終日無所事事,只沉湎於酒。
太史公最後蓋棺論定,評定了「高佬丘」孔子的一生人品:引《詩經》句說,「《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迴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於賢人衆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
筆者幼時推硯磨墨,習字練字,抄寫「九宮格」,「上大人 孔乙己 化三千 七十士」。當時年幼無知,不知所云。何謂「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直到四十以後,多讀了幾本書,才悟出了「上大人孔乙己」,是直指孔子而說的。至聖賢人只有一個孔子,教授門下學生弟子三千人,也只有七十位特別出色的(士)。孔子一生言行,由他門生弟子,或弟子的學生收錄成書,是為《論語》及《大學》和《中庸》。教書時,孔子非常清醒,不再沉湎於酒,與劉以鬯筆下的《酒徒》拜拜。會不會教完後再沉湎於酒?那是另一回事了。
《酒徒》最後一行劉先生這麽寫,很令我這樣的讀者沮喪:「這天下午,我在日記簿上寫了這麽一句:『從今天起戒酒』。但是,傍晚時分,我在一家餐廳喝了幾杯拔蘭地。」這樣的結束,確是酒徒本色。戒酒?看來一輩子也戒不成了。

2019年4月7晚脫稿
翌日晨早修正温哥華


盧  因 香港出生,現居溫哥華,五十年代初開始寫作,為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創會會長,著有《溫哥華寫真》、《一指禪》、《三
喔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