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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 草:聖母院旁的山茶花樹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9年6月號總第414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蓬草

說它是樹,因為它比一般人的個兒高出許多,它的根盤在地下,樹身上四平八穩的延伸着枝幹,茂長着葉子,就是一棵樹的姿態,若和園中其他的樹木相較,它只能算是一棵小樹。
說它是樹,因為它到底不像那些放在花店門前,插在大小不一的盆子中、從而價錢有別的盆栽山茶。每年,冬末春初,城中的花店出售茶花了,人們看到的只是綠色的葉子和綠色的苞蕾,開花時花朵該有甚麽顏色?只得相信插在盆中的小牌子,牌子上永遠有一朵繽紛綻放的山茶,是它向顧客保證:將是白色、粉紅或鮮紅,大致上是這三種色彩。
那一天,我從離家不遠的一間花店中購買了一盆山茶,它矮矮的,不到五十公分,我選了它,因為它長滿了苞蕾,十分誘人,使我對它充滿希望,再說它的葉子綠得光澤明亮,像在保證健康。結果它沒有使我失望,冬末春初,它在露台上冒寒綻放着花朵,是艷麗的鮮紅,吐露着金黄的花蕊,大模大樣,富貴堂皇。
我雖然十分高興,並感謝它殷勤的把花兒一朵又一朵的開放,亮麗了露台,逗引鄰居投來欣羨的目光,但它不能和巴黎聖母院旁的那棵山茶花樹相比。盆栽植物,能支撑多少年月?我不能有過分的要求,看着它嬌縱的展露色相,完全是那一派不管將來,只有現在的青春霸氣。我驚詫它的輝煌本事,無話可說。
還是回說聖母院旁的那一棵山茶花樹吧!從有記憶以來,它便獨個兒站在小公園的一角,這個角落,應說是一個不雅的地方,它是一個小小的公眾廁所。聖母院廣場的地下,早設置了一個大型的、新式的公眾廁所,以應付從四面八方走來的遊客,為甚麽這個看上去年代久遠、微型式的公眾廁所仍可存在?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謎。我更想知道的是:哪一年,哪一個人,在這隱匿的一角種下一株山茶?種花的人大概不會想到山茶的未來,結果它不僅長活了,長高了,經歷了無數次的風霜雨雪,到了今天,它竟然有樹的姿態,還謹守花訊,每一年,它開花一次,在二、三月間,紅花綠葉,有板有眼,就是乏人欣賞,人們走過,看不到它,徑直的便走出園子。
很多遊人卻知道,巴黎聖母院旁的花園中,有許多美麗的櫻桃花樹。
三月下旬,櫻桃花開,一叢紅色,一叢雪白,一叢粉紅,在色彩這方面,和山茶花大概是一樣。園中的櫻桃樹是群體的存在,開花時像放煙火,熱鬧喧嘩,要怎樣爆放也可以,只是不射進天空,卻壓下來,幾乎要把枝幹壓斷了。成了花林的櫻桃樹,遠遠的便教人看得見,好運氣的遊客碰上了,從聖母院奔跑過去,自拍了,或和同伴拍了許多張照片,要有紅色更要有雪白和粉紅,有了花還不夠,貪婪的更一定要加上聖母院做背景,試着這個角度又試了另一個角度,終於成功,把人和花和聖母院全放進照片畫框中,即使聖母院只有很小的一個側影,遊客總算滿足了,急着離開公園,還得趕着上路呢,誰也不會想到躲在園中一角還有一棵山茶花樹,再說到了三月底,櫻桃花開,山茶花落,花開易見落難尋,很自然的山茶花慢慢的退出了風景。
但對我來說,有花,無花,它永遠是風景。
每一次,只要是在聖母院的附近徘徊,我仍然固執地跑去看它一眼,才離開公園,不管是否花開的季節,即使已無花可賞,看到光潤的綠葉,我便心安。小樹像在保證:它有堅持下去的能力和願望,它充滿勇氣,帶着一點兒驕傲,加上某種程度的毫不在乎,就是大自然的本質,我實在不用替它擔心。
話是這樣說,那天重讀姜夔的〈疏影〉,唸到「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一句時,明知詞人說的是梅花,我卻不克自制的想起聖母院旁的那一棵茶花樹了,想是為了「幽」和「獨」這兩個字吧,當然,這是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罷了,它已是一株樹,在地下生了根,接受了土壤,習慣了環境和氣候,賞花的人大可以放心,我該憐惜的應是自家露台上的那一盆山茶吧。看它,有的只是一個盆子的泥土,卻這麽用盡精力的大開大放,鮮紅奪目,它越是把花開得燦爛,我越是忐忑不安,難免擔心:明年,它還可以再來一次嗎?

後記:〈聖母院旁的山茶花樹〉一文寫於   2019 年   4月上旬,同年   4月15日的晚上,聖母院突然發生大火,燒燬了塔尖和一部分的教堂屋頂,也燒焦了園中數棵櫻桃花樹,獨守一角的山茶花樹卻得倖免,它仍安好的站在那兒。

蓬  草 女,原名馮淑燕,廣東新會人。1975年移居法國巴黎,現專事創作與翻譯。著有小說《蓬草小說自選集》、《頂樓上的黑
貓》,小說及散文合集《北飛的人》,散文集《親愛的蘇珊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