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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智生:管家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12月號總第408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作家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戴智生

仿古步行街緊挨「十畝地」。十畝地是原先大財主余春發的大宅院,說佔地十畝有點誇張,六七畝不會少。四面青磚透雕的花牆,大門朝南,門楣磚雕裝飾、暗欞暗柱。圍牆內院中有院,八個斗拱飛簷的院落,闢十五個天井,相對獨立又廊簷相接、甬道相通。所有院落都是正偏結構,正院主人居住,偏院住傭人和來客。
余春發住東院,兒子住西南院,先人的牌位供奉在老院,還有書房院等。無論怎樣安排,都有許多閒置。這麼排場的房子,完全是為了世俗榮耀,家裡多少間房,余春發總說不清楚。
「包括耳房、棧房,總共一百六十五間。」孟二數過多遍。
孟二是管家,握一串嘩啦響的鑰匙,經常到處走走,查看屋裡有沒有老鼠屎,下雨天屋頂漏不漏雨水。「把老大叫過來!」余春發發話,他就穿廊過道去書房喊少爺。孟二事情不多,大部分時間陪在老爺身邊,跟老爺住東院、跟老爺一桌吃飯、跟老爺一樣穿絲綢。秋收過後,他也忙幾天,單獨去鄉下收租穀,那是八面威風。
余春發不愛走動,喜歡坐在堂前的太師椅上。八仙桌備好了一杯蓋碗茶,一把鋥亮的黃銅水煙筒,余春發瞅眼桌子,孟二就會過來幫他點着紙撚子。余春發左手托起水煙筒,右手點煙,低頭「咕嚕咕嚕」吸幾口,紙撚子換成中指無名指夾住,空出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拔起煙鍋兒,對着煙嘴吹口氣,「噗!」豆粒大的煙灰拖着一線煙拋落腳跟前,重複十幾次,漱下口,閉上眼睛,愜意!孟二便拿掃帚,把他腳跟前的煙灰掃淨。
不能不說,孟二伺候老爺十分細心周到。但他說很不情願,被逼的,他也是勞苦大眾。
那是剛解放,孟二在批鬥余春發的大會上發言,還踢了余春發一腳。
他說:「我一個外鄉人,逃荒路上死了女客沒法子安葬,賣身進了余家,開始做苦力,擔水劈柴舂米甚麼活都做,後來做了管家。東家對我不是真好,十多年了也沒有幫我續個女客。」
余春發的財產自然要分掉,包括房子。大宅院住進四十多戶貧下中農。好在余春發不作惡,只是鄉下買田買地剝削農民,沒有槍斃。繼續享受也不可能,他們一家搬進了耳房。
遣散傭人的時候,孟二沒去處,找工作隊訴苦,留了下來,他自己搬進了棧房。
還有一位女傭,是個寡婦,年齡與孟二相仿,也沒地方去。工作隊問他們願不願一起過日子,他們同意了。
孟二說:「還是新社會好!」
從大門進去,右邊圍牆角落有間東司(廁所),一溜棧房在左邊,原先儲存稻穀的地方。財主家自己舂米,也蠻節儉。趁人沒有住進來,孟二把棧房的設施補齊了,生活用品、廚房用具都在院子裡拿,新砌的灶台旁還移來一隻防火大水缸。
大宅院熱鬧了一會,四十多戶人家住進來,興高采烈,接着乒乒乓乓,各自搭鍋造灶。手上缺工具,找孟二,小孩迷路,也是孟二送回去。終於安頓了下來,嘈雜是肯定的,大白天還好,大家都忙着出門工作。
孟二沒有職業,但有一把力氣。他問新鄰居,要不要幫忙擔井水?後門出去拐一條巷子,有口甜水井,說遠不遠,主要很多人家沒有擔水桶,借也不方便。女客也能賺點錢,現在人家自己倒馬桶,公共衛生總得掃,大家湊份子。孟二還在院子裡開墾一塊菜地,日子馬馬虎虎。
值得一提的是,兩口子生了一個兒子,那個高興!
兒子就叫孟高興,中年得子,寶貝疙瘩。高興頗頑皮,文革時只有十四歲,打壞了多少磚石木雕。他找余春發要錢要吃的,得不到滿足就學大人,讓老頭下跪認罪。
可憐余春發,子女不在身邊,轟轟烈烈的運動,嚇得一命嗚呼。
過後十幾年,孟二兩口子也走了。高興沒有工作,娶了個鄉下老婆,繼承父業。
父子做事的方式不同,那時通了自來水,大宅院一隻水錶一隻水龍頭,安裝在棧房旁邊。高興做了個木盒子,鎖住水龍頭,誰要放水,一分錢一桶,送到家另算。
他老婆也掃院子裡的衛生,衛生費要增加。有人異議,高興擼起袖子說:
「誰跟老子過不去,老子幹他!」
錢好像還不夠花,高興把棧房臨街的一面牆拆了,打通圍牆,開了一間小賣部。
八十年代,有檔精神,大宅院可以歸還原主,裡面住戶的安置是個問題。余春發兒子回來了一趟,領導陪同他們在大宅院轉悠了很長時間。他們是讀書人,沒有提要求。爾後,院子門口釘了一塊牌子:文物保護單位!
高興真正忙碌起來,是門口建成仿古步行街,大宅院成了一個景點,參觀者絡繹不絕。他喊來妻弟做幫手,院裡空地種上花草,甬道擺兩排花盆,再有外來人就收門票;門口的攤位,也收取管理費。

有攤主問:「憑甚麼?」
孟高興懶得回話。不日,小賣部門口掛出一扇招牌:
「古宅物業公司」。

戴智生,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小說界》《百花園》《金山》《大觀》《小說選刊》《羊城晚報》《江西日報》等報刊,偶有獲獎,有作品入選年集、中考試卷及英譯推介。2017年榮獲全國小小說年度十大新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