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靜：主角

「自我介紹。」胖男人揚揚手，把眼鏡推到頭上，抹了一把臉，似要搓掉甚麼。旁邊兩個人沒動靜。
「我叫程天宇，心比天高，懷抱宇宙的意思。地下樂隊『都巿野獸』鼓手。2005年畢業於台灣國際演藝學院，期間……」天宇說着，左邊的年輕男子一直低着頭翻文件，時不時抽出一兩份遞給胖男人，胖男人接過，瞄一下，側過身子，把文件端放在女人面前。
「……電影《勿忘我》中客串……」天宇繼續，胖男人掌心一推制止了他，身子傾向右邊，俯身聽女人說話。
「是，是，明白，好的。」說的是普通話，眼鏡滑了下來，卡在額頭上。
「有冇拍過牀戲？」胖男人問。
「暫時未有機會，」天宇道，「不過――」
「介唔介意除衫睇下？」年輕男子又抽出幾張文件，是照片，有劇照，也有健身房拍的。
「依家？冇問題！」天宇道，環顧一下房間，角落處有個屏風。「嗰邊？」
年輕男子把他帶到屏風後，牆上幾個掛鈎，地上一個籃子。
「嗰度有紙內褲，size自己揀，」年輕男子說話像機械人，「換好出嚟就得啦！有需要清場――不過淨係我離開，ok？」
「唔使啦，ok啊。」天宇回答。
T恤、牛仔褲，黑色緊身三角褲，天宇遲疑一下，又套回自己內褲，鞋也沒穿，就如健美先生般，昂首挺胸走了出去，站在他們面前，雙腿分開，雙手夾在背後，如一尊雕塑。
三個人都沒出聲。年輕人繼續整理文件，女人從椅背直起身來，摘下墨鏡，手肘撐在桌子，手腕轉了個圈。胖男人看着女人。
「轉個圈睇下。」胖男人說。
天宇轉了個圈。
胖男人舉高雙手，示意他依法再轉一圈。
天宇依言又轉過身去。
「Hold住，hold住！」胖男人喊。天宇背對他們，更用力挺起胸，夾緊臀肌。
「條底褲，可唔可以攝入去――」胖男人道。天宇兩個手指一勾，內褲變丁字形，露出兩瓣屁股。一陣私語。
「Ok啦，着返衫先。」胖男人說，天宇回過身，女人又戴上墨鏡，附在胖男人耳邊說話。胖男人一直點頭。年輕人還在整理文件。
天宇在屏風後換衣服，聽到高跟鞋敲打地面離去的聲音。從屏風後出來，只見到一條細細的黑線螞蟻般從她腳踝往上爬，被粗壯的小腿撐成起伏的海岸線，蜿蜒鑽入大腿。
「得啦，程先生，」胖男人走到天宇跟前，老朋友久別重逢般拍打兩下他肩膀，很高興的樣子，「今日面試到呢度先，我哋會盡快通知你結果㗎啦！有咩問題問佢得㗎啦！」說完指指年輕男子，走了。
「好，好！唔該晒！拜拜！拜拜！」天宇攏了攏頭髮，目送胖男人離開。
「請問幾點啊依家？」天宇問年輕男子。
男子看他一眼，按下手機，「五點五十。」
「唔該晒！忙唔忙啊今日？」
「差唔多都係咁啦！」男子回答。
天宇「嗯、嗯」着點了兩下頭，告辭出去。
晚上九點。天宇再一次脫掉T恤、牛仔褲，在女人仰慕的目光中走到牀邊，躺下。女人跪着爬向他，捧着他的臉，撫過他的唇，他的喉結，然後在他硬硬的腹肌上褲頭邊打圈。女人突然嬌羞起來。天宇太熟悉這套語言了。只要他願意。是的，只要他願意，總有免費女人。年輕的，風韻猶存的，假清高的，放蕩的……都有。她們要的，是一夜歡愉。他呢？
天宇猛地翻身壓在女人身上，看着她躺下後顯得鬆弛的臉，扁平的身軀，誇張得虛假的歡愉，突然狂躁起來，女人發出一陣嗚咽起伏的叫聲。
天宇迷糊睡了一覺，醒來時，女人已經離去。手機上有語音訊息。
「程先生你好，我係……助理，通知返你今日嘅面試結果。嚟緊拍嗰套戲有牀戲，男主角要露patpat，今日老細對你既身材好滿意，想搵你做男主角替身。有興趣嘅話……」
天宇站到牀上，在牆上摸索一陣，掏出一張記憶卡。插入電腦，打開套娃般的文件夾，點開「股神2018之戰無不勝」，存下編號「1001」的檔案。
天宇對着電腦熒光幕笑起來。一個編號，一段「艷遇」，他永遠是主角。如今，他，哦，不，是他的「股」要上大銀幕了。至少有一千零一個人，應該認得出他的「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