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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霞:財福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8年12月號總第408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作家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李洛霞

車門一開,三個男人推推擁擁的擠到後座,車廂裡馬上酒氣瀰漫,肥佬福暗自皺眉,靠右那個――咦――那個竹竿似的,都坐不穩了,還好其他兩個尚算清醒,識得說過海,先去荃灣,再去錦上路。
剛才從旺角到北角,現在由銅鑼灣到新界,就這兩轉長途車,已不枉月圓人盡望的今晚一場辛苦了,肥佬福心中暗喜,卻又有些擔憂。
做了多年夜更的士司機,肥佬福見識了無數奇奇怪怪乘客,酒鬼算是懸疑人物之一,他可能睡着了,要費一番工夫才叫得醒;可能吵鬧,要送警局;又可能十分豪氣,拿張五百元大鈔付費又不要找贖,也碰過兩三次了;但可能他咯咯連聲,繼而嘔吐……這竹竿,肥佬福在倒後鏡望一眼,再望一眼,一顆心突突的急跳起來。
三個醉男胡言亂語,一個哀嘆市道不景,大家連看樓盤的興趣都沒有;一個說三個月都未開過單,老婆天天哭鬧,罵他不趁早改行;忽然又齊聲討伐陳老闆,說他刻薄,員工的丁點兒佣金都想盡辦法尅扣……一個打着酒嗝說:「我不怕他,他惹我,我跟他拚命!」
肥佬福抬了抬眼,從倒後鏡看了竹竿一眼,竹竿面目有些猙獰,肥佬福順手把頭上的喼帽拉低了些。
左邊男忽然笑起來,「你沒家累,當然天不怕地不怕……」中間男也笑起來,「就是,像財哥,骨頭硬,口氣大。」
甚麼骨頭硬,口氣大,想當年姆媽說大哥鐵錚錚硬骨頭,心高氣傲要闖天下,不幹出一番事業絕不回頭,哼,都是大話空話,大哥是個無賴,把家裡一毫一仙刮得乾淨,就走了,姆媽指望大哥有朝一日衣錦榮歸,其實大哥不顧屋裡老少,自利自私,一去無蹤,姆媽始終不信。
肥佬福受不了滿車酒氣,要拉下身邊窗子透透風,向倒望鏡看一眼,結果拉下了左邊窗少許。
左邊男中間男又說了些甚麼,「財哥你說是不是?」中間男問竹竿,竹竿睡着了,微微的有鼾聲。
到了荃灣愉景新城,左邊男中間男要下車,中間男隨手在竹竿身上摸到銀包,翻出一張五百元鈔票,一邊給肥佬福一邊說:「送他到錦上路。」
肥佬福急聲問:「錦上路哪裡?」
「錦上路有條村,叫做……嗯嗯,我們去過的,叫甚麼村?」中間男問左邊男。
左邊男抓抓頭,惘惘然,「……嗯嗯,村口有條橋……」
中間男急於脫身,斷然說:「到了那裡,你再問他,反正車費都給了。」
兩個男人下車關門,搖搖擺擺地走了。
肥佬福一邊開車,一邊惡聲罵:「豬朋狗友!」
過了好一會,肥佬福停了車,把喼帽推上些,開口問:「你要到錦上路哪裡?」
問了好幾次,竹竿半睡半醒,口齒不清,肥佬福火氣上升,扯下喼帽,轉過頭,正眼看着竹竿,聲音大了一倍:「是不是財福村?」竹竿閉眼不答,過了兩秒,又打起鼻鼾。
肥佬福繼續開車,兜兜轉轉來到村口,在橋邊停下。住了三十多年的鐵皮寮屋終於被收地清拆,姆媽哭哭啼啼的跟他搬進大型公共屋邨,「你大哥回來找不到我們呀!」姆媽始終擔着這份心事。肥佬福曾經興起念頭,冒名寫封家書,就說在芬蘭開的唐餐館生意好到不得了,忙到沒時間回香港,不過只是想想。
竹竿還沒有醒來,肥佬福在車裡發愣。多年沒來過財福村,整片地變了樣,那些鐵皮木板草草搭成的寮屋都不見了,換成了一幢幢三層高的村屋,啊,是那株細葉榕呢,在這月當頭的夜晚,依舊朗朗然的守在村口。
肥佬福下車,向後座的竹竿打量,瘦成這樣子,要不是左邊眉毛怪怪的斷成兩截,還真認不出來。那年颱風將至,忙着上屋頂補漏,結果失足跌下來,還把眉頭撞出個抹不去的疤。姆媽一直把這意外看成世界上最偉大的工程,說大哥為這個家奮不顧身。
嘿嘿,肥佬福乾笑兩聲,姆媽一向偏心,大哥做甚麼都有個好理由,可惜姆媽死了快十年,即使又孝順又有志氣的大哥榮歸,她也吐不了氣揚不起眉了,可不是。對了,為甚麼要住到財福村呢?
肥佬福回身在車頭取了煙包,慢慢的踱到榕樹旁,摸摸粗壯的樹身,坐下來,現在怎麼辦,他要好好的想一想。


2018年10月31日

李洛霞 : 編輯、作家。著有遊記《絲路過客》,短篇小說集《今
夜,沒有顏色》,散文集《獨腳戲》、《自在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