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友朋：氣吞山河，肥死就肥死！

秋意漸濃，過了中秋轉眼就是寒露，一年難得的好日子。杜文深在燈下泡了一壼極尚大紅袍，茶香隨着水蒸氣徐徐散發，呷一口，舌頭回甘；此刻，雖然沒有「兩腋清風起」而興起欲上蓬萊的念頭，夜的寧靜，露台的一盆玉蘭，將開未開的花蕾四五朵，貼面涼風吹來的秋意，叫人精神爽透，他挺一挺胸，輕抒一口氣，吐出兩句詩：最是秋風管閒事，紅他楓葉白人頭！
杜文深六十年代在台大中文系畢業，唸文學卻沒有像一般的同學，從事教學為人師表，他在姑丈的穿針引線下，跟他學做綿紗生意。那時候，香港的紡織產業尚興旺，新蒲崗、觀塘、深水埗一帶有不少針織廠，杜文深便是在台灣採購綿紗再轉售到香港的廠家，好景時，他在觀塘買了兩個工廈單位用作儲貨，算是賺了第一桶金。
往事已如煙了！在台灣經商，有時難免要與商家應酬，逢場作興，杜文深也上過夜場喝過花酒，他仍記得台式花酒的瘋狂，有個叫「十二連環」的玩意，玩法簡單：青春性感的辣台妹，在客人面前擺放十二隻小酒杯，客人與客人或客人與小妹要鬥快將杯內的酒乾清，期間不可用手碰杯子，乾完這十二杯酒後，酒酣耳熱，情緒高漲，看着台妹擠胸欲裂的肚兜，紅唇鶯聲笑語中，兩團白肉顫抖得像風吹秋林，各人的慾望之火拔升，除了語無倫次，手也變得不規矩了！杜文深的好拍檔周強輕鬆的吐出一口煙：平常像夫子不敢斜視美女的深哥今晚變得太壞！說罷大家轟笑得西歪東倒！杜文深也不示弱：哥，你今夜可要發揮「周」強本色，不要讓小妹恥笑是「銀樣蠟槍頭」唄！於是又一陣騷動的狂笑。
杜文深再呷了一口茶，舌尖回甘，「確是好茶！」他回想前半生的勤奮與風流快活，日子過得總算安穩。不過，他與簡小慧結婚二十年了，小慧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十六歲，當年是他的秘書；如今五十歲，因保養得宜，而且律己甚嚴，所謂「律己」是她的飲食習慣與節制，都跟着體能教練的「營養餐」。是的，俗話說「勤有功」，她是「節有效」，雖說五十歲的徐娘，可皮膚仍滑嫩，而且白得還透亮，如今的化妝品倒真神奇！他曾試過偷偷拿來塗在自己臉上的老人斑，咦！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雖沒消褪，黑斑似乎淺了！
再說，小慧身材姣好，腰部兩側沒有多餘的「拜拜肉」，且長期做健身操，腰圍保持二十三至二十四時，益發襯托出她上圍的驕人！每次她穿上窄身T恤，杜文深仍禁不住有生理反應。相對他的四十五吋肥肚腩，確實相形見絀。小慧經常揶揄他：再不減肥，和一頭就要上屠房的肥豬有甚麼分別？女人「一白遮三醜，一胖毀所有」，可男人，尤其像你這樣的花甲翁，一胖可是百病叢生啊！我看你再不減肥，高血壓、高脂血症、糖尿病、脂肪肝樣樣來，活得不耐煩了嗎？肚凸顯身醜，再胖毀所有啊，死肥佬！
杜文深陷入深深的回憶中。他這一生根本從未瘦過；簡小慧做他秘書時，也是圓滾滾的臉，君子不重則不威，體重已九十多公斤，突破二百磅，看上去的確很有「質感的肉地」。叼一口大雪加，確有「大波士」的威儀！
記得有一夜，因訂單多了，小慧也延遲了下班；公司的幾個員工陸續散去，他看見小慧站在梯上整理文件，短裙包得屁股圓滾滾的，翹得曲線玲瓏有致，𢇁質透明的襯衫有點香水的迷人氣息，黑色蕾絲奶罩透着夜的迷惑，他情不自禁的在她如瀑布的秀髮吹了一口氣……小慧沒有抗拒，倒是一臉迷茫，星眸半開，把火辣辣的紅唇印在他額上、鼻尖……然後跌坐在他的懷抱裡，嬌羞怯怯地說：我最愛你的肥肚腩，倒在你懷裡，就如停靠在一塊美妙的礁石上！
礁石不冷硬，還美妙？天啊，眼前這秘書，商科畢業，怎麼文學修養比自己還勝一籌？那杯大紅袍茶已涼，杜文深仍啜了一口，冷冷的笑了一聲！他想起一次生日宴客，有一道「客家封肉」，即滷肉。杜文深對食譜向有研究，他知道客家封肉分大、小封。大封是用蹄膀或大塊五花肉滷製，小封就是紅燒肉。封肉的「封」是指烹煮過程不掀鍋蓋，密封食物於容器內，直到爛熟。杜文深在家多是跟小慧吃白灼的雞胸肉，沒一滴油的青菜，這大塊五花封肉一揭盅，噴香四射，他的口涎在喉頭骨骨作響，正當他一箸正要伸過去，小慧大喝一聲：「想死就吃吧！」他舉筷的右手凝在空氣中，來不及縮手，眾賓客轟然笑了，周強搶白：「阿嫂，沒有那麼嚴重吧！偶爾一口，舌尖味蕾來個高潮而已！深哥看來禁肉已久！」
這次的尷尬場面，讓杜文深着實不爽！他知道，他的「美妙的礁石」已不存在！許久已再沒有牀上的激情！小慧久矣乎沒有情趣內衣的誘惑，還激情個屁？根本他知道每次求歡，她都左推右避，不是前晚睡得不好，就是更年期過後要適應，有時更說得叫他內心滴血：怎麼你洗過澡還有汗臭味？媽的，以前這叫「男人味」，如今竟隨歲月老去變成不可忍受的汗臭味？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覺得無癮！再熾熱的一道慾火，就如一盆冷水照頭淋！愛情確實會變！他與小慧的婚姻賞味期限已過？杜文深凝視露台那幾朵含苞欲綻的玉蘭，覺得自己活着，漸漸變成一株枯木。
對生活，他覺得有點無奈。肉身死後靈魂還是要吃，活着，日子不過嗎？
這天，杜文深來到街市的肉檔，對着一塊紅亮油滑的五花腩，大喝一聲：老闆，給我切兩斤！
趁小慧回鄉探親，杜文深要在家烹調五花封肉，氣吞山河，不客氣的把自己肥死肥死肥死！

――修訂於2018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