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9月號總第453期
子欄目:「零零後」小說特輯
作者名:田逸凡
你是要說啥呢你?
離了我行嗎她?
先來瞧瞧我這刀,漂亮吧?之前那把前前後後磨了七次,這次乾脆換一把。
她有甚麼理由呢你說?
你再瞧瞧我這手勁兒,一下,兩下!
明知道自己甚麼也不懂,還給我丟人!
說多少次了,來後廚起碼把褲子穿上吧。嘿,那是生的!
沒事,新鮮着呢,海裡的吧?
沒那麼多海裡的,現在都是養殖的。你說你,為甚麼不把褲子穿上再出門?
你倒是說說啊,你怎麼就覺得我管不着她?
你剛才用手碰的?我還得重洗。
好哇,大廚師長了,忙着呢,老兄弟找你聊天都不理。
這說啥話?你這是聊天嗎,人家,小聲點兒,人家就在外面前檯。
你倒小心起來,那是我學生,我談論學生還怕她聽見?
你不怕?你不怕你直接問她好了,我哪知道她怎麼就非得讓你管?
我去找卡丁寶了!
發生甚麼了,韋老師?明天可是週末了呢。
沒事啊,你看我有事嗎?難道你有甚麼事嗎?
兩天了?你最後一次見她是甚麼時候?
就大前天韋老師的課上。
那晚,韋老師從我這兒走的,去找你說甚麼了?
找我?那晚……他為甚麼要來找我?
他沒去嗎?我聽到他走的時候是說……難道回去穿褲子了嗎……
我回學校很晚,他沒找到我應該給我電話的。
不對,他從來不會聽我的話,乖乖回去穿褲子,那不像他……
可這跟德如妹有啥關係?現在,我來問您,德如妹去哪了?
韋老師下午上完課,晚上來我這,吃掉一顆蝦仁,然後……
廚師長!
啊?
我是來問您要德如妹的!
啊!
她在哪?今天週一了,她應該回去上課。
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她週五放學來您這打工,不來問您問誰呢?
你兩天沒見她,我不是嗎?她週六日無故曠工,害得我只能讓自己老婆來站櫃檯。
……甚麼味?
啥?
您在洗甚麼?
大腸啊,味兒大是吧?每次都這樣,抽煙機開上一天才能除味。
您都是自己處理大腸?
是啊,處理好的貴,這種的便宜,我自己鹵,有數。
週五她來您這了吧?週六就沒來?
你與其在這和我乾耗,不如動身去找人吶!
您以為我沒找?我們班已經報警了,失蹤案。
啊呀,我是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我怎會想到她失蹤呢?
她沒來上班,您不問問?
問啊,她不接電話是常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她一個宿舍的也是這樣說,都沒想到這次,是真找不到了。
那次,送貨的來了,我正揉麵,想讓德姑娘先招呼着。打微信,沒接,前檯網老斷嘛。打電話,第一次佔線,第二次響了又掛了。我朝外面吆喝,德姑娘,送貨的來了,我馬上出去,你先給司機倒點水。她居然氣沖沖地走進來,說,別再給我打電話了!卡丁寶,你說說,我哪敢再老是給她打電話呀。
她也這樣跟我說過,但她這人不記仇,說過去就忘了。
你現在怎麼辦呢?
我現在……喝的在哪?我現在不知道怎麼辦。
先坐下吧,韋老師那邊呢――你自己從門邊拿馬紥,我空不出手來――班主任要負責啊。
他肯定在一起找哇。早上他來教室,說,你們不應該在一起嗎?
坐下吧,坐下說。
您和韋老師關係那麼好,德如妹來您這打工又是韋老師介紹的,您怎麼不聯繫韋老師呢?
唉呀,我這不是沒往那想嘛!
我們幾個同學您也都認識,或許您早告訴我們,德如妹就不至於失蹤了!
誰知道她連學校都沒回去呢!你坐下吧,喝的在廚具架上。
我屁股疼……您這,我喝的是甚麼?
蘇打水呀,你不還要上課嗎?
班裡失蹤一個人,誰能安心上課?只有蘇打水?
給我杯子……警察在幹甚麼?
應該有巡邏搜索隊,這會兒有人在學校盤問同學和老師呢,我剛出來。
為甚麼對警察扯謊?
不叫扯謊,他們知道不是我。也許是給他們提供一個思路。
滿嘴跑火車,怎麼像個當老師的?
好,那我先謝謝你這堂堂金牌廚師,親自來贖我。
說不了你。等我收拾完。
我看看?這啥魚啊,眼瞪得嚇人。呸呸!這番茄正面看紅潤潤的,一口下去都酸了。
別老亂吃我這兒東西。這叫紅目鰱你看這魚肚比你肚皮還白……摳苦膽講究手法知道吧。
以前讓你教我也不教。
教不了啊,我是左撇子。
不都一樣?換個方向嘛。
不一樣,我換右手就不會了,兩隻手有不同的用法。左手靈巧,看我,食指戳進去,轉的是手腕。右手笨,但就因為笨,握住魚鰓開合的縫兒,定住嘍。
呵!刮魚鱗我總會吧。
這也講究一個片甲不留,一乾二淨――最多刮兩遍,再多就外行了。
完啦?
完啦。等我回來……你覺得警察不會信?現在正是沒一點頭緒,遇到你個自己撞槍口的,怎麼會完全不信?
又一條?
化凍嘛,放着。
這樣正好啊,他們知道不是我,但又會重視我提供的思路――全面排查她的關係網,說不準是誰!
你就肯定是綁架?
也不是嘛,我就是讓警察明白,關係網一定要排查清楚,一定有蛛絲馬迹,大家掌握的信息湊起來或許有用。
你今天話裡話外的,不就是說,警察還沒來排查我嘛!他們要來就來,我也沒掌握甚麼信息,如實回答,確實也幫不上甚麼忙。對了,她家人知道嗎?
沒說,學院的意思是再等等,盡量不要驚動。
甚麼呀,你們就得先通知人家父母,說不定,她只是回家了呢?
沒有,派出所查了,德如妹開學以來都沒有購買交通票和出入境記錄。
萬一是來接的?
不會,出入境沒顯示,再者,德如妹父親似乎到處出差,連德如妹都經常聯繫不到,更別說來接她回家。
那也起碼讓家屬知道吧!德如妹在這有親戚沒?
我就是。
你別鬧了!都甚麼時候了!
警察留家屬聯繫方式,我留的。
你,唉,你快和警察說明白,人家要家屬信息,你只是德姑娘的老師!
那又怎麼了?
有要緊的信息是要和家屬確認的!
甚麼信息不能找我確認?要真需要,我代表學院轉告。唉,你不知道,我一開始給她父親打電話了,接起來就說,馬上起飛了。我說我是德如妹班主任,他說德如妹掛科了還是闖禍了?我說都沒有,他說那就好,老師我先掛了啊,有事再拜。我也挺懵的,我還沒說啥事。
你再打一遍,接起來立馬說,你家姑娘失蹤了!
我打了,關機了。
過去幾個小時了?
有五個了沒?我現在打,還是關機。
她母親呢?
學校沒有她母親的電話,她填所有表都是留父親的。
家屬是你,警察沒感到奇怪?
有啥可奇怪的。
一個大學講師,和一個小十多歲的大二女學生……
師生情侶滿大街都是,好吧!
是,那就算是一對正常的情侶,誰會把對方藏起來呢?
你這意思,我們就不是正常――
您二位都在這!
卡丁寶啊,來得正好,去外面拉一把椅子進來,跟你韋老師坐。
韋老師好,廚師長好!韋老師,聽同學說您跟警察走了,我們都很擔心,現在看來沒事,有沒有瞭解到新的進展?
啊嗨,卡丁寶,沒有,我們現在除了指望警察,只能在這乾坐着了。
您去幹甚麼了?有同學看到,您打開警車的後門,坐了進去。
不,準確地說,是警察幫我打開後門,而不是我親自打開的。
好了,無論是韋老師親手打開的車門,還是警察幫他打開的,他現在都好好地坐在這不是嗎?這證明,在韋老師和警察之間沒有甚麼要緊的事情發生。我們還不如各自回憶一下見到德姑娘的最後情形,像老韋說的,或許湊起來有用。
上週五韋老師的課,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德如妹。
我最後……那就是上週五晚上,我來過這一趟,走的時候和德如妹在櫃檯打過招呼……
說了甚麼?
打招呼唄,週末愉快之類的。
我最後一次比你們都早,就是週五早上,德姑娘的甚麼東西,耳環?還是項鍊?落在了櫃檯,來拿。我當時正從停在門口的貨車上卸八爪魚、金槍魚、青條杆、大牡蠣、梭子蟹……
停停!你怎麼會只在那時候見過?你那晚下班沒看到她?
沒有啊,我下班的時候櫃檯的員工都走了,她當然不在。廚師下班最晚不是嗎?櫃檯停止點餐不代表我可以歇息了,我還得準備明天的食材,收拾廚餘垃圾,檢查煤氣罐是不是快空了,煤氣罐你們知道嗎?就是你得蹲下去搖晃……
虧你還是廚師長,手下一個人沒有。
工資是漲了的。
廚師長,您應該知道,週六日這兩天,我們看不到她,但她最應該在您這裡的。
嗐!你們找不見她,我不也是嗎?卡丁寶你知道的,她無故曠工,害得我只能讓自己老婆來站櫃檯。
你以前不就幹過這事麼?讓德如妹休班,結果讓自己老婆來,討好了老闆,還多掙一人份的?
冤枉啊!那次德姑娘睏得不行,兩隻胳膊撐着櫃檯,一住不住地點頭呢,我才讓她回去休息。不是跟你們說過嗎?有次還當着德姑娘的面開玩笑來着。怎麼能是我故意呢?我老婆還不願來呢!就算那次是,這次也肯定不是啊,絕對不是啊!
既然您二位和德如妹的最後一面都沒甚麼可說的,那來說說那堂課吧。那堂課可是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我們就來談那個,您覺得呢,韋老師?
啊,那堂課的事我聽說了。你覺得那裡面有甚麼線索,卡丁寶?
您聽說過?怎麼會?
別管了,其實你韋老師也覺得那堂課不愉快。
那得讓我回顧一下,看看哪裡有問題,和德如妹有關的。
我可以確定我是知道的吧,老韋?
當然。你不覺得那盆番茄已經壞掉了嗎?
還真是!我這就倒掉。我可不能讓一盆酸柿子毀掉我的手藝,這是我的立身
之本。
看來老韋說的沒錯,你們那堂課辯論很激烈。
去把門關上,卡丁寶。我有點不記得了,德如妹當時是哪一方?
我來關吧,我得靠着門坐……我這腰啊……你接着說,卡丁寶。
德如妹只是作為一名觀眾起身發言。除了八位選手,大家幾乎都不屬於任何一方。
既然大家沒有分出派別,那八位選手是怎麼選出來的?
名義上,您將我們分成了兩半。名義上的那兩半各自推出了代表。
也就是說,八位選手也壓根不想上台辯論?
不完全是,畢竟有幾位是自告奮勇,充滿熱情。
可你們的觀點都是被迫選擇的呀?
和這個沒關係,其實只要不當選手,作為一個觀眾都是沒有觀點的。
一旦上台擔任選手,就必須捍衛被迫分配的觀點。
這個說法,已經和那場辯論會的發展息息相關了。謔,這條紅目鰱也化開了。
放着吧,德姑娘的事更要緊。
像您剛才所說,一旦擔任選手,就必須……被迫……,這就是典型的人沒有自我,反方觀點。
好吧,不過奇怪的是,你們要讓我親口承認「人沒有自我」,那我肯定不會,要說「人有自我」,那我也不能完全確定,也就是說,我本人對於這個問題,處於沒有觀點的「觀眾」狀態,但是我不經意間說出的某句話,看上去卻帶有比較明確的立場。
您仍在使用「觀眾」和「選手」的比喻,承認並使用這個比喻的前提就是您認同「人沒有自我」。
並非如此,卡丁寶。他第二次使用這對比喻的時候,和第一次已經完全不同了。你忘了你剛剛也使用過相同的比喻嗎?他只是借用你的比喻,這裡的「選手」和「觀眾」只是對應「形成觀點」和「尚未形成或拒絕持有觀點」,並非真正的擂台拳手和坐台觀眾,形成觀點的人不一定都參加比賽不是嗎?觀眾席中任何一位都有可能持有明確的態度,他是一位潛在的選手。
那麼,這位持有明確態度的觀眾,對於這個論題來說,他是一位內在的「選手」,對於這場辯論來說,他是一位外在的「觀眾」。可是他的觀眾身份難道就不是內在的嗎?他選擇隱藏自己的立場,安安靜靜地觀戰,一個人的大腦綜合自身意願和外界條件,這選擇是從內在發生的對吧?反過來,我們應該看到他所隱藏的「選手」身份,也具備外在性。兩個身份都像是他自己,那麼哪個才是真實的自我?
您所說觀眾「隱藏的選手身份」何以「也具備外在性」呢?
我總是相信這個世界是對稱的。應該有與之對稱的推理,來證明選手隱藏身份的外在性吧?
可以這麼試試,你來吧,卡丁寶。
觀眾外在身份的內在性,是由於其選擇的內在發生性。而所言外在性是一種可見、直觀,那麼,觀眾內心作為潛在選手的傾向並不可見,也非直觀。外在標準下只有觀眾身份,如果因為世界總是對稱的,而說觀眾的選手傾向也是外在的,那甚至可以給選手和觀眾劃等號……
為甚麼不呢?我問你,我們說一個人是選手的標準,是Ta亮明觀點,還是持有觀點?
就我們方才討論和那堂課的情況,似乎原則是,持有觀點。
那麼,選手這一身份的存在是否必須依賴亮明觀點?
不是。我們完全可以知道一個人是選手,完全可以命令任何人去做選手,在Ta亮明觀點之前,在Ta坐到任何一方的辯手席上之前。
那麼,選手都是被指認的嘍?這豈不是違背了你說的持有原則?
不,不是指認的,我方才不嚴謹。難道說,我們可能認識一位觀點未知的選手,但永遠無法分辨出所有的選手?
未加指認的情況下,我們眼中,也就是所謂外在的,草木皆是觀眾。你說的我們對選手身份的認識、分辨,這些詞彙,是我們作為相對於選手身份的認知主體的行為,假設選手需要認知主體認知到才存在,那就是說選手是後於觀眾而產生的?可是你們所沒有懷疑的世界對稱的原則,應該是強調,相對的一對概念,是同時發生、共時存在的吧?
當然。如果這樣,看上去,無論選手是否是假想的預設概念,那節辯論課需要的選手恰恰全等於這些觀眾!草木皆是觀眾,草木皆兵!
你做到啦!卡丁寶!
我聽得發昏,你們看,盛紅目鰱和盤子之間,世界多餘的水分被擠出來了!我看着魚,聽你們說話,就像是從牠那嘴巴裡發出來的,哈哈。
被您整天收拾的魚,今天說了些您聽不懂的話。
別小瞧這位廚師,卡丁寶,他當年學習不比我差。
去,我哪能和你比學習。不過大體聽懂了,果然,選手的外在性恰恰體現在觀眾上,兩種身份互相包含,你們甚至為我演繹了運算上的相等!好了,回到我那個問題:哪個才是真實的自我?
想想看,其實這裡的「真實」並非「真實」本意。我們在第一反應下慣常使用的實際上都不是這個詞的本意。如您所言,我們是在碰到兩個以上的選擇時,下意識地分辨其中的「真實」。也就是說,我們天生的思維似乎並不歡迎「多」的存在,我們默認世界上只有一個「真實」,習慣用單選題的思維,而多選題必須在一開始就註明。但我們在字典中並沒有賦予「真實」以「唯一」的義項或色彩,因此我們單獨思考「真實」這個詞該怎麼使用的時候,和我們下意識用於代替「唯一」的「真實」,是不一樣的。
我們那節課也發展出了類似的問題,從我給的題目「人有沒有自我」,同學們明確成「人有沒有真實的自我」。當然,我記得有同學糾結,那非真實的自我仍然命名為自我,是否合法。同學們進而明確成「人有沒有真實的一個自我」,其實當時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卡丁寶說的問題,即大家首先限制了「一個」,再去追問「真實」。或許我們對於「一」的執念遠大於「真」,這會不會反映了動物的本性,或者某種自然的法則?
承認「不一」的「真」是困難的,我們在辯論接近尾聲的時候,把問題重新明確成,「人有沒有真實的一個永遠不缺席的對於所有非真自我無意識或有意識的自我」,大家加了繁冗的修飾語,觀察一下,無非都是為了保護那個限定詞「一個」。大家即使看到了某種多樣性,卻還是想把這所有的多歸結為一個一。
我大概明白了,最後的這個意思,就好像說一個人出現過的所有的各式各樣的人格、身份、行為、語言,都是人那個自己意識不到的自我在操縱。
「操縱」這個詞過於主動了,那個自我並不總是這樣主動。換個間接一點的句式更好,比如,「一個人出現過的所有的各式各樣的人格、身份、行為、語言,都是由於人那個自己意識不到的自我的存在」。
啊,不愧是韋老師,因果式的表述比動賓式的舒服多了。
好了,現在我明白德姑娘為甚麼說那句話了,甚麼來着――卡丁寶你聽聽對不對,老韋告訴我,她作為觀眾起身,補充他曾經講過的一副對聯――君為袖手旁觀客,我亦逢場作戲人。
是那副對聯。
老韋最後為甚麼生氣了呢?你自己說說,老韋?
嘖,我現在在想,無論紅目鰱的眼為甚麼又大又紅,無論我為甚麼生氣,與我們關心的德如妹去哪了,有關係嗎?我們為甚麼要討論這個?
當然有啊老韋,首先你自己都說了,現在除了指望警察,我們是沒辦法了,況且,有時老師一句話,傷害學生很深的。至於紅目鰱,德姑娘只要平安回來,我請客。
我想,韋老師是對我們感到失望。那副對聯用在這裡是望文生義,白費了韋老師曾用兩節課剖析。其實我當時指出了不當,我說「這副對聯怎麼能這樣理解?」德如妹看我就在她後座,小聲和我說,「就差不多那個意思嘛,我聯想到了」。我卻絲毫不領情――我對待形而上的問題從來都是刨除人情因素的,該怎麼討論怎麼討論――反而放大聲音,「差不多那個意思?那你說說君和我是相反詞還是相對詞,還是別的甚麼?或者你舉個例子,說說怎麼才算袖手旁觀,站旁邊看熱鬧算嗎?看熱鬧的人有沒有參與事件的完成?袖手旁觀是你知情,還是不知情?」,她似乎有些委屈,說「我忘了……要不我現在給你查查,可是我沒帶那個藍色的筆記本……」我卻並不理會這種哀求,丟下一句「你忘了?!你忘了還起來說?」就坐下了。她很尷尬,杵在那裡,忘了坐下,被同桌拽下去的。
既然你指出來了,就證明韋老師講的對聯還是有人掌握透徹了嘛!那韋老師怎麼會發那麼大的火呢?
這……這樣看來,似乎韋老師生氣的原因不是這個。整堂課一直好好的,最後韋老師卻突然說,「荒唐的一百分鐘!」我們都沒想到韋老師生氣,還讓我們回一年級重修邏輯學,說我們給亞里斯多德和黑格爾蒙羞。而我們感覺整堂課的辯論還是循序漸進、有理有據的,雖然有的選手確實在東拉西扯,但不至於――
卡丁寶,你或許猜不到,韋老師的火氣恰恰是因為德姑娘躥起來的,和你們的猜測卻大相徑庭。
您這麼說,我又想起韋老師曾經還因為德如妹發過火――那次幾乎是爭吵。德如妹本來說好,和我一起選歷史系某位老師的課題,後來還是選了韋老師的文學課題。最後匯報,大多數老師都鼓勵學生做匯報人,韋老師大概由於課題特殊,多次拒絕德如妹主動請纓,我聽到他們在走廊爭吵――
和那事有甚麼關係?怎麼又扯到那事去了?那課題必須由我匯報,不論是德如妹還是任何一位同學,我都不放心。那個匯報裡,有你們根本講不清楚的東西,就是換作你,卡丁寶,也不行!
噅,卡丁寶,你想不到吧,韋老師一直把德姑娘當――
你夠了!
甚麼?當甚麼?
德姑娘來這裡打工,是韋老師介紹的,不錯。德姑娘可是曾親口告訴我,韋老師對她很熱情,但她分不清韋老師到底是不是在追求她。因為韋老師總是表現得太慣常了,好像他們之間,已經彼此承諾過甚麼,哪怕是默許。韋老師的一切脾性在她那裡展示得理所應當,如果不是伴侶,則是一位父輩或者兄長――
我們憑甚麼聽你在這胡言亂語!德如妹怎麼可能和你說這些!
哦!我的德如妹!她現在在哪?
她不僅說這些,而且明確告訴我,她對你根本提不起興趣!你那游泳一般的走姿,演講一般的口氣――
夠了!你還想編出甚麼來?!德如妹根本不可能和你說這些,她和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這樣說,因為她根本就沒這樣想!
你自己當然不願意相信!你不過是渴望佔有,你那膨脹的控制慾,連她的無知,都不允許他人來嘲笑!相反,就事論事、不留情面的卡丁寶,才是德姑娘的真愛!卡丁寶,你知道嗎?
德如妹!我也愛她,我始終愛她,我越是不敢對她說,越是愛得刻骨,那讓我骨髓都疼痛的愛呀!我現在找不見她,連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嗚嗚……
卡丁寶!你現在想想,我們複盤了各自見到她的最後情形,認為那堂課值得關注,才討論到了這裡,你覺得誰沒說真話,你覺得我們三個當中,誰會是嫌疑人呢?你知道昨天,警察為甚麼沒有把你們學生中任何一個人帶走,而是――
啊!不!我不願如此!一直是我敬愛的……他博學多識,風趣幽默,我最喜歡他的課……不可能,廚師長,你為甚麼挑撥我們的師生關係?他招你惹你了,啊?廚師長……不,不!姓韋的!你把德如妹交出來!把她還給我!
卡丁寶,我想起來甚麼――
您竟然,不,我還稱您,你配嗎?
你聽我說,我想起那晚廚師長進了醃製間――
老韋,你覺得卡丁寶還會相信你嗎?他恨你恨得咬牙切齒!
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卡丁寶完全可以,讓你死無全屍!
我完全可以讓他死無全屍……
卡丁寶完全可以,讓你被學校辭退然後生不如死!
我完全可以讓他被――
夠了!卡丁寶!
不,不!我不會讓他被學校辭退!他如果再不能講課,是我們學生的不幸……
好啊,老韋,你好奇醃製間,那裡面都是甚麼呢?鹹魚、鹹蝦、醉蟹、臘肉、泡菜、臭豆腐……
站起來,卡丁寶!我們去醃製間!倚着我,抓緊了!
看看你們的胳膊腿,摸摸你們的臉脖子,你們沒聞到自己開始發酵了嗎?
等一下,甚麼聲音?
甚麼?
噓,你聽……
誰敲門?
很輕,像個姑娘……
不輕,像惡作劇……
噓,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