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石：狗與猴的頌歌

日本有一句成語叫「狗猴關係」，日語寫成「犬猿之仲」，用來形容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非常不好，水火不相容。說某人和某人是「狗猴關係」，意思就是說他們非常合不來，見面可能會打架。

這句成語產生於甚麼時候沒有準確說法，從各種資料看，大約也有幾百年了吧？

但是日本卻發生了許多狗善待野生猴子，猴子和狗邂逅相遇，成為好朋友的事情，這些事情正在顛覆着這個日本古老的成語。

前幾年我在電視裡看到一個節目，介紹一隻農家的狗，自己把一隻野生的小猴子帶到家裡來，我想那隻小猴一定是和媽媽走散了，孤苦伶仃，正坐在路旁焦急地左顧右盼，這隻狗頓生憐憫之心，就把牠帶回了家。

這隻狗對這個「猴兒子」精心呵護，愛護有加，把自己的食物分給猴子，而這隻猴子把這隻狗當做母親，形影不離，夜裡就睡在狗媽媽的懷裡，出去玩的時候緊緊地趴在這隻狗的後背上，一猴一狗，親密無間，招搖過市，一時成了當地的一個「奇景」。

在日本愛知縣岡崎市，一家淨化槽管理公司的社長松下先生，在2016年6月的一天，看到一隻小猴子坐在大道中央，像是和自己的母親及同夥走散了，於是把牠領到家裡，並給牠起了一個名字叫「猿君」。

這是一隻小公猴，開始來到松下家裡時，由於陌生與害怕，牠很不安，而這家人家飼養的一隻母狗叫「宇佐」，那年十三歲了。牠母性大發，非常喜歡小猴子「猿君」，經常來安慰這隻小猴子，和牠一起玩，使這隻小猴子對這宇佐非常依戀，整天趴在宇佐的後背上，宇佐也經常帶牠去玩耍、散步，晚上還睡在一起。有了狗媽媽，「猿君」有恃無恐，上躥下跳，活潑無比，「宇佐」媽媽經常深情地望着「猴兒子」猿君，充滿了慈愛。

有時突然飛來一隻烏鴉，猿君很害怕，宇佐就會衝着烏鴉吼叫，直到把烏鴉趕走。

周圍的人們都非常喜歡猿君，都來看牠，但是牠的警戒心很强，有時會咬看牠的孩子們等。後來松下先生沒有辦法，只好在2017年4月給猿君找了個「工作」，送到了日本栃木縣日光市著名的猴子雜技團「日光猴軍團」。據說猿君現在演技日益提高，「很有發展前途」，但是松下先生也說：猿君「參加工作」後，宇佐悵然若失，很寂寞。

還有一隻野生猴子，經常光顧德島縣阿南市一家建築公司的院子，那裡有一條黃狗，敦厚老實，這隻野生猴子非常喜歡這條黃狗，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找牠玩耍，牠們兩個經常擁抱在一起，在各自溫熱的相互流動中非常愜意，還都閉上了眼睛，陶醉於「相親相愛」的美妙時光中。

猴子還經常抱住狗頭親吻，有時還生拉硬拽地抓起那狗的前爪親吻，像一位西洋紳士在社交場所親吻淑女，只是那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用驚異的目光看着牠的「猴友」，好像是在說：兄弟，我爪子上都是泥，有啥可吻的？不衛生呢！

人們大概都會記得在日本電視台《天才！志村動物園》等各種節目中那隻雄性黑猩猩小龐（Pan-kun），那簡直就是一個天才的演員，人說的話幾乎全懂，會騎自行車，會穿衣服，會照相，會用筷子，會買東西，會用自動販賣機買飲料，人會的牠幾乎都會，人不會的牠也會。牠有一個好朋友，是一隻沙皮狗，名叫詹姆斯，牠們兩個好得如膠似漆，相親相愛，一起玩耍，一起演出，小龐有好吃的絕對忘不了詹姆斯；詹姆斯對小龐也是唯命是從，「兩肋插刀」。 小龐買飲料時够不着自動販賣機的塞錢孔，詹姆斯就讓小龐拿自己當「梯子」，站在自己身上。小龐最怕的就是蛇了，有一天，哥倆出去玩耍，突然有一條蛇躥了出來，小龐嚇的屁滾尿流，顧頭不顧腚，詹姆斯一個箭步衝了上去，臨危不懼，大吼一聲，叼起那條咄咄逼人的大花蛇，跑到山邊，胖頭用力一甩，那條兇惡的蛇像一根破草繩子一樣被摔下了山。

雖然猩猩還不能說是猴子，但是也和猴子差不多，牠們都屬於靈長類動物，基因也都與人類基因接近。

為甚麼說狗與猴合不來呢？有關 「犬猿之仲」這個成語的來源，在日本有不同的解釋，有的認為是由於狗被人馴化由來已久，人們常帶着狗去山裡狩獵，狩獵的對象有時也會包括猴子，因此結下了「樑子」，還有許多非現實的傳說，有一個故事講一個獵人飼養了一隻猴子和一條狗，有一天，獵人帶着牠們一起去打獵，一隻大熊突然出現，猴子機靈，一看來勢兇猛，抱頭鼠竄，而狗忠實於主人，和獵人一起勇鬥黑熊，從那以後，狗和猴子 「忠奸不兩立」……

也有來源於《西遊記》的說法，說孫悟空本是一隻猴，大鬧天宮時，天神帶着他的狗與孫悟空對峙，最終，這隻狗咬住了孫悟空，從此「猴子和狗勢不兩立」。我想這裡的狗指的就是《西遊記》中二郎神的神犬，在《西遊記》第六回中寫道：「（孫悟空）被二郎爺爺的細犬趕上，照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又扯了一跤。」遇上這狗，猴子孫悟空吃了不少苦頭。

「犬猿之仲」的成語還與十二生肖相關，據說在天神為十二生肖排行時，狗和猴為了趕到排行現場，同渡一條河，渡河時牠們爭着搶着過一座獨木橋，後來都掉到了河裡，結果到神那裡都很晚，猴排第九位，狗排第十一位，因此牠們為此打架，關係破裂，一直延續至今。

雖然有許多說法認為該成語來自中國古典，但是中國卻沒有狗猴勢不兩立的說法，而從生肖屬相的婚配上來看，生肖為猴和生肖為狗並不是相剋或相沖的，這兩個生肖的搭配屬於「中吉」，從五行來看，狗猴（戌申）二者五行相生，狗五行屬土，猴屬金，土可生金，所以「犬猿之仲」是日本自己的成語。

《莊子．馬蹄》中說：「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樑；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繫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

大致意思是說上古人類天性最完善的時代，人們的行動持重自然，目光專一而不散亂。在這樣的時代裡山野裡沒有路徑和隧道，水面上沒有船隻和橋樑，各種物類共同生活，人類的居所相通相連沒有甚麼疆界，鳥獸成群結隊，草木任意生長，因此禽獸可以用繩子牽引着遊玩，鳥鵲的巢窠可以攀登上去探望，在那個美好的時代，人類跟禽獸一起居住，和萬物共存共生，哪裡知道甚麼君子、小人呀！

我一直不知莊子的「至德之世」是真實的寫照還是他的理想之鄉，可上面講的猴子與狗的事情，讓我感到莊子所說的「至德之世」有可能存在過，同時作為一個「理想之鄉」也很愜意，猴子與狗的友誼顛覆着人們流傳了幾百年的傳說和成語。歌德在《浮士德》中說：「生命之樹常綠，而理論總是灰色的。」我在這裡想說：「生命之樹常綠，而語言總是虛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