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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珍今:疫中說「戲緣」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8月號總第452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馮珍今

「老師,有興趣看《最後禮物》嗎?一起去,可好?」兩個多月前,接到她的訊息。

她,是我以前的學生。

《最後禮物》的編劇是莊梅岩,由黃子華、潘燦良主演,一票難求,幾經努力,才託朋友訂到兩張票。

當年,她參與「戲劇學會」課外活動時,才不過唸中二,是個可愛的「小不點」。中學畢業後,她進了港大,唸英國文學,其後又去了英國進修……回港後,一直在文化機構工作,幹得有聲有色。

上一次和她去看的舞台劇,好像是《短暫的婚姻》,於2019年的1月,在理工大學的賽馬會綜藝館。「生活其實如履薄冰,一道裂痕足以致命。人命如是,婚姻如是。」場刊上,編劇莊梅岩的話,令我心頭一顫。

猶記得,我們看的是星期日的下午場,看完戲後,我和她意猶未盡,還坐在理工校園的一角,分享觀後的感想,談愛情、談婚姻,還有家庭與人生的問題……

「如果深愛,再長的婚姻也是短暫的。」這齣戲,確實為觀眾帶來更多的思考空間。

戲中的婚姻可能很短暫,但現實人生,卻很漫長……

三十三年前的夏天,我辭了職,獨自一人,揹着逐夢行囊,跑到巴黎去,暫別粉筆生涯,逃避生命中不能容忍的沉重。

那一年,我學法文,看展覽,看電影,也看路上風景……不單止遊走於課室、教堂、博物館與電影院之間;而且趁着假期,到處閒逛,除了在法國,還北至比利時、荷蘭,南下西班牙,東到德國、意大利,往西渡海至英國……幾乎遍踏歐陸的大城市,真有點浪迹天涯的況味。在藝術的天地,在不同的角落,留下足迹與回憶。

一年後,我回到香港,重新踏上昔日生活的軌迹,而且走進一所天主教女校任教。沒想過,校長竟然安排我負責「戲劇學會」的活動。我喜歡戲劇,看的舞台劇也不少,但欣賞是一回事,跟當導師,是兩碼子事。

可是,校長動之以情,說之以理,敵不過她不斷的游說,我只好積極備戰,跑到外面唸戲劇課,邊學邊教。

還記得,透過戲劇訓練申請計劃,請回來教導學生演戲的外援――就是剛從演藝學院畢業不久的陳錦鴻,他是女孩眼中的「男神」……感謝他,讓學生逐漸愛上戲劇。

忘不了,領着這群女學生,每週一天,放學後一起參加戲劇訓練。那段美好的時光,為我的教學生涯,繡上一幅最亮麗的畫卷。

那時候,我還大着膽子,向校方提出要求,安排學生出外看舞台劇,事前要處理繁複的文件工作,不在話下,既要發家長信,又要收齊回條,還要負責購票……校長雖然不阻止,也不鼓勵,我卻堅持到底。

第一齣看的,就是《聊齋新誌》。此劇首演時,我不在香港,也許,正在巴黎的街頭散策。想不到,在第三度重演時,我竟帶着二十多個學生,走出校園,往沙田大會堂,看戲去。

杜國威的劇本借古喻今,何偉龍演活了逃避魏閹、愛國憂民的忠臣孫潛,學生都看得津津有味。她們大多是中產家庭的孩子,然而,卻從沒看過一齣舞台劇。看完之後,在戲劇班上,跟她們討論、分享,反應居然還不錯,有些學生,還跟我探討此劇的寓意。

《聊齋新誌》,正好為這群稚嫩的學生撒下戲劇的種子。

最難忘的,莫過於――在1995年的Speech Day,由「戲劇學會」負責演出一台戲。

在舞台上搬演一齣戲,真是談何容易?無奈校長委以重任,在她力邀之下,我只好硬着頭皮啃下來。首先的急務,當然就是選出「一劇之本」。

我找來陳敢權寫於1983年的《暖毛毛》,將劇本細看一遍。此劇是個寓言劇,內容講述人與人之間真誠的關懷和愛護,並道出待人處事之道,帶出愛人如己的理念。劇中的「暖毛毛」代表不同類型的愛,包括父母子女間的愛,還有愛情和友情,亦包含信任、關懷和尊重。透過這齣戲,可以讓學生認識黑白是非、善惡對錯,學習與人分享,絕不能自大自滿、自私自利……主題清晰明確,充滿正能量,校長自然點頭同意。

在劇本首段,劇作家已開宗明義地指出,「這個劇好像是一個童話,所以當然不會寫實。」服裝、道具、佈景,以至許多角色的性別都沒有規定,甚至用多少演員,也沒有限制。對於一班舞台演出「零」經驗的師生來說,還有甚麼的選擇,比它更好?

從導演到演員,從服裝到化妝,從佈景到道具,從燈光到音響,以至舞台監督,全部由戲劇學會的成員負責,至於統籌、監製,我自然責無旁貸。

別小看這群女孩子,她們正就讀中二至中四,大家傾盡全力,彼此分工合作、認真排練,籌備了好幾個月。除了平日課後戲劇學會的活動,每個週末,不用上課,也得回校排戲……努力了不知多少天,終於在台上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而且贏得了不少家長、老師和同學的掌聲。大家都欣喜若狂,興奮得要命。

此後,師生的關係更密切,大家都更投入「戲劇學會」的活動,例如與其他學校如拔萃男校、九龍華仁等合作,參加聯校戲劇活動,爭取演出機會,更出外參加比賽……

當時,我主要教授「中國語文」和「中國語文及文化」兩科,共三班中文,另兼教初中的中史和美術,橫跨三、四個級別。每週上課三十多節,課擔其實已相當沉重,還肩負起「戲劇學會」的任務,可說百上加斤。

幸好,那時還比較年輕,可以勉力應付。然而,箇中的甜酸苦辣,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現在回想起來,那段跟她們一起走過的日子,教學相長,雖然比較吃力,我也甘之若飴。

人生路上,總有高低起伏,或順或逆,實在難以預料。無論遇上甚麼人、甚麼事,大抵都是一種歷練。也許,就因為這段經歷,我跟戲劇結下不解之緣!

一年後,我轉職至其他教育機構,雖然離開了教師這個行業,卻一直致力於推動文學教育。

最初幾年,我跟這班寶貝學生還保持聯繫。人世間聚散無常,她們有的到外地升學,有的留在香港,或唸書、或工作;繼而,在不同的行業,各有不同的發展;及後,有的結婚生子,有的仍是單身貴族……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例外,碰面的機會,自然愈來愈少。

多年來,還有兩、三個學生,視我亦師亦友,偶爾相約一起喝茶、吃飯,甚或觀影、賞劇……

這個學生,跟我至為投契,經常結伴去看舞台劇。可是,自2020年2月初開始,疫症肆虐,已久未見面。

忘不了的,就在那年的二、三月間,香港鬧口罩荒,「人龍」處處,大家都為買口罩而傷透腦筋,正徬徨之際,她卻雪中送炭,給我捎來一盒口罩,還有五十個之多,弄得我幾乎掉下淚來。

她早就計劃於2020的年底結婚,也因為疫症持續蔓延,婚期推遲了幾個月。由於限聚令,出席婚宴的名額有限,我不是至親,自然未能親自前往祝賀,只能遙寄祝福。

從《暖毛毛》,走到《短暫的婚姻》,再走到《最後禮物》,世界當然不一樣。

在變幻不安、疫症未竭的環境,仍然保持聯絡,實在不容易。

踏入新的一年,一月中旬,疫情第五波來勢洶洶,政府宣佈延長社交距離措施,劇場封館,各個現場演出都要延期,《最後禮物》亦不例外。

紅塵世事本無常,人相遇相知,是緣。緣來則聚,緣盡則散。

看戲,也講緣份。也許,我們還需「等待果陀」,期待未來的戲緣。

 

2022年2月28日


馮珍今 香港出生及長大,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主修中國語言及文學系,從事教育工作多年。已出版作品有散文集《見雪在巴黎》《我的學生二三事》及《不一樣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