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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戀愛中的哪吒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8月號總第452期

子欄目:小說

作者名:王文

「你信唔信我以前都未嚟過呢度呀,我一個澳門女仔。」在大三巴台階前的空地,沈樂怡突然停下,轉身詢問後面的男士。陳柏舟透過茶色鏡片看到沈樂怡的臉在日光下蒙上一層光暈,像西洋聖母畫像中慣常描摹的光輪,怔住一會,才悻然道:「你說甚麼?」沈樂怡換了軟糯的南方國語道:「我說我一個澳門女孩以前從未來過大三巴,你相信嗎?」

陳柏舟本來想說不可能吧,但轉念一想他從小在武漢郊外長大,也從沒有去過新聞航拍鏡頭必有的黃鶴樓,便頷首道:「很正常啊,但半島這麼小,從未路過也蠻稀奇的。」

「是啊,我以前在聖保羅書院上學時,教英文課的老太太問我大三巴是不是葡文São Paulo的音譯,我說我從來沒去過大三巴,也沒學過葡文,她還以為我撒謊,後來給我的期末卷子打了低分不知道是不是與此有關。」

「全世界到處都有St. Paul。我以前倒是去過倫敦的St. Paul教堂,那是羅馬時代建的主教堂,查爾斯王子和戴妃就是在那舉行的婚禮。聽說他們離婚的時候還有當地記者去採訪證婚的神父,聖徒也是夠倒霉的,不僅要濟蒼生,還要保姻緣。」

沈樂怡沒有告訴陳柏舟,她父母是在本地的花王堂結婚的,離這裡就三四百米遠,他們的婚姻也只撐了三四年,父親就屢次出軌,直至被捉姦在牀,索性不告而別,跑到台北艋胛龍山寺娶了第二任夫人。後來那兩人雖然分分合合,但終究維持貌合神離的夫妻關係直至逝世,可見在東方人的土地上,還是本土神祗信仰較有保障。

因為延宕兩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再加上是陰天,街道上遊人很少。陳柏舟舉起手中的尼康單反說要幫沈樂怡拍照,沈樂怡卻推脫道不想跟遊客一樣拍旅遊照。是啊,她曾經在這個彈丸之地住了十五年,對每一條街道都無比熟悉,怎可能在家門口拍照留念?陳柏舟四處逡巡一番,不斷舉起相機,卻從未按下快門,像是在尋找一個取景地,終於他在新開的UNIQLO旗艦店邊上找到了一對青年男女的雕塑,興高采烈地比劃着跟沈樂怡說,你可以站在這個雕塑後面,在這對男女中間,女子手裡的玫瑰剛好穿過你胸前。沈樂怡說這個雕塑叫A Man and A Woman,是九十年代葡國人委託本國藝術家創作的。那束花不是玫瑰,是蓮花,它由華人少女獻給葡國男子,寓意是中葡友好。陳柏舟沉默了一會說,這正好可以附會薩義德的東方主義學說來解釋,東方在西方白人眼中是陰性的,是委身於其彩旗和長劍的順從者,我們去年在百老匯看的《蝴蝶夫人》就是一個非常漂亮的諷刺。

陳柏舟慷慨陳詞時,旁邊圍伺着幾對皮膚黝黑的南亞裔情侶,繼而又有外地遊客在後面排隊,面露惱色。沈樂怡趕緊抓着陳柏舟的手走開了。「在我小時候,那邊石墩上還立着另一組雕塑,叫『少女與狗』,描繪了一個坦胸露乳的華人少女坐在上面曬太陽,據說花了幾百萬美元。回歸以後當局大概覺得不太雅觀就移除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生鏽呢。」陳柏舟上了幾層台階,若有所思般回頭問沈樂怡:「你不是說過你從沒來過這裡嗎?」沈樂怡解釋道:「我離大三巴最近的時候只有一百米,就在那座山頭上。」旋即比劃了一個手勢。陳柏舟順勢望過去,比照手機導航確定是地圖中的大炮台,陡峭的山體表面是堅不可摧的花崗岩,越到山頂越被鬱鬱蔥蔥的樹木掩蓋,看不見那想像中的大炮和城牆。

「我小時候家住在氹仔,離現在的威尼斯人酒店不遠。那時候金光大道還是長滿紅珊瑚的海堤,平時經常能抓到魚蟹。我就在島上上的小學,週末坐公車穿過嘉樂庇總督大橋去對岸的音樂學校學鋼琴,上完課都已經下午五點多了,沒時間亂逛。那次去大炮台還是學校組織的春遊寫生活動,我們徒步穿過大橋,從大炮台後面的巷子爬上山,把背板擱在地上就開始畫起風景來。我就在一個古代大炮邊上一動不動地盯着大三巴看,好多人都下去玩了,但我沒有,我覺得只有遠遠看過去才能捕捉到它的美。後來我畫的那幅《大三巴之霧》,美術老師給予了很高評價,還在本地少兒畫展比賽摘得銅獎。總而言之,我非常熟悉這裡,雖然是很久以前隔了很遠看到的,但完全刻在了腦子裡。」

「這倒讓我想起三島由紀夫寫的《金閣寺》,那個年輕和尚天天看金閣寺看出了邪,為了能獨吞它的美竟然放了一把火把金閣燒掉了,你要是再瘋魔些估計也成了這樣的危險分子。」

「但大三巴以前確實被燒過,沒有人知道究竟怎麼燒起來的。就因為這無名之火,São Paulo才成了大三巴牌坊。」

兩人很快爬到大三巴前面的空地,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子在玩抖空竹,含胸拔背,有氣沉丹田之勢。他雙手握着兩柄木陀螺,中間以一細線連接,空竹在線上不斷彈跳,飛到幾丈高又被平穩接住,如此循環往復。隨着練習漸入佳境,表演者開始墊着碎步橫走,空竹躍升的幅度也越來越大,有幾次驚險的動作,讓觀眾着實捏了把汗。陳柏舟繞到其後拍攝起Vlog,幾乎貼到那人的肩上,鏡頭裡顯出一雙光滑的手,似乎透過某種引力控制着半空中的空竹。那人不經意間往後退一步,壓住了陳柏舟的皮鞋,突然一驚,細線上的空竹飛了出去。沈樂怡一邊說「唔該」一邊跑到台階邊撿起那枚空竹。

「你們是電視台記者嗎?」男子開口一股濃郁的北方腔調。

「唔該,我哋唔係記者,只係恰好路過呢度。」沈樂怡微微鞠躬致歉。

「不好意思,剛剛看到蓮花台的人在這邊採訪,我還以為你們也是。」男子匆忙解釋道。兩人走後,男子繼續抖動空竹,但沈樂怡瞥見他又連續掉了幾次。

在大三巴牌坊正中間的拱門下面,差不多是附近一帶的制高點,十月的東北信風風勢浩大,帶來遙遠內陸的寒意,在沈樂怡無袖連衣裙露出的雙肩上激出層層疙瘩。他們下方是鱗次櫛比的街區,無數的騎樓、街坊、霓虹招牌、小販推車、綠漆的活頁窗、粉漆的圍牆依次排開,被正午日光敷以金粉,在半島狹小的場域堆疊出一座金剛壇城。沈樂怡指着不遠處一座外牆霉爛的高層公寓說,那就是我老豆的家,他生意失敗後帶着台北的蔡阿姨回澳門,在那住了二十年。陳柏舟問,你後來去過嗎?沈樂怡說這次來參加葬禮是第一次登門,他們家太小了,連角落裡的關公像都促狹得像在面壁思過似的,沙發和椅子上都坐滿了人,她只能站着弔喪,高跟鞋把腳後跟磨腫了,有點癢,又有點疼,哭都哭不出來。

沈樂怡包包裡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她掏出來看了一眼,沒有要接的意思。背景鈴聲「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不依不饒地響了很久,幾乎要將一曲唱完。陳柏舟瞥見那串奇怪的號碼說:「說不定是衛生部門找我們去做核酸檢測呢?」沈樂怡說:「不,一個陌生號碼,很可能是詐騙電話,一接起就說你的信用卡涉嫌洗錢,要聽從他們指示轉存到安全賬戶,否則就會牽扯進刑案甚麼的。我在雪梨上班都接到過好多次了。」陳柏舟說:「可這是本地號碼啊,澳門只有賭徒,沒有騙子。」沈樂怡猶豫了一會,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接通了。後來大概整整五分鐘,沈樂怡用粵語快速地回應對方,陳柏舟只偶爾聽懂幾個詞,那幾乎是沈樂怡平日的口頭禪,「呢排俾你哋搞到無晒mood」,然後是「你冇煩我,得唔得。」沈樂怡掛斷電話後努力克制住疲憊的神情,扼要解釋道,是蔡阿姨的女兒,問我要不要帶一小撮骨灰回去奉祀,真是有意思,那東西要我怎麼帶上飛機啊。陳柏舟說,你把骨灰盒裝背包裡,安檢時不會發現的,也許會被誤以為是奶粉。沈樂怡「呸」了一下說,晦氣,我寧願當哪吒剔骨還父,把身上多餘的脂肪割幾磅還他。

陳柏舟沉默了一會,兩人繼續看面前的北方男人一次次揚起空竹,就像西西弗斯一定要把那截木頭拋到新葡京上面,但最高也就只夠到大三巴牌坊的聖母像神龕。

「衛視台最近在和中國內地合作一個關於『一帶一路』沿線風情的旅遊節目,計劃讓我做Producer,我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

「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你已經很久沒有執掌過一個項目了。」

「但那意味着接下來一年我要搬去上海生活,當然大部分時間應該都在路上,按照節目設想,我們得從西安出發,經過絲綢之路東段到敦煌,接着穿過吐魯番盆地、塔克拉瑪干沙漠和伊犁牧場,翻越帕米爾山前往中亞。這麼長時間我都不知道要把Kim交給誰託管,如果把牠帶過去,牠的小身板肯定吃不消,再說那邊也買不到牠喜歡的貓糧。」

「你也不是第一次出這麼久的差啊,我記得你之前做咖啡原鄉之旅的紀錄片時在赤道地區待了大半年,等回來皮膚都曬成了小麥色,還愛上了阿拉伯水煙。」

「但那時我還很年輕,也沒有Kim。」

「也就過去了四年?」

「四年已經很久了,我都輪換到兩個部門上班了。」

「嗯,如果不是疫情,你應該還會到別處看看吧,對你而言留在這裡太屈才了。我在市場行銷部工作時,看到你遞過來的名片都驚呆了,你們衛視台竟然把這麼資深的製作人派過來談廣告,我這個不愛看電視的人都記得你做過國家地理頻道的製作人,拍了好多有名的旅行節目。」

「現在年輕人都不愛看旅行節目了,互動性太弱,還不如在手機上刷Youtube旅遊博主,甚麼網紅打卡地都有,還會教你怎麼美美地拍照。我本來以為電視業起碼能撐到我這一代人退休,現在看還是too optimistic。」

陳柏舟提議說去大炮台看看,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沈樂怡的高跟涼鞋說,「算了吧,穿這樣不太合適爬山。」沈樂怡說:「唔該呀,要不你去上面看看,風景很好的,我在這邊平台上等你。」陳柏舟說:「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來的。走了小半天了,你應該有點疲憊吧,我請你喝杯咖啡。」

兩人循着手機導航前往戀愛巷新開的%阿拉比卡,正猶豫從哪條路下去,發現了街角有座小小的青磚灰牆的廟,緊挨着大三巴遺址的牆角。「紀念哪吒的廟,是不是很特別,其他地方應該都沒有。」沈樂怡邊說邊帶着陳柏舟走到廟門口,抬頭一看,牌匾上題了四個字,心裡琢磨了一會究竟是「保民是賴」還是「賴是民保」,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人。陳柏舟好奇地問:「所以哪吒太子是澳門的保護神嗎?就像雅典娜之於雅典一樣。」沈樂怡說:「那倒不是,以前每到大年初一我媽都帶我去譚公廟上香,澳門人信的神靈很多,關二爺啊,朱大仙啊,鄭大仙啊,各自都有擁躉,每個神都不寂寞。」

兩人轉入廟後面的空地,頹圮的夯土牆上掛着一張玻璃銘牌,介紹世界文化遺產重要組成部分――哪吒廟的由來,大意是,從前此處名為柿山,居民普遍崇拜哪吒太子。兩百年前澳門發生了一場極大的瘟疫,而柿山附近卻沒有受到很大的影響,所以當地居民便認為這是因為柿山有哪吒保護的緣故,經過多番交涉後,他們向一位廟祝借到了哪吒神像,從此建廟供奉哪吒,以求庇祐。

「昨天我在星光書店看到一本《澳門瘟疫簡史》,也提到早年那場瘟疫中本地遍地死屍,人心惶惶,我感覺很像現在的新冠肺炎疫情,只不過現代人知道病因和如何控制而已。」

「那又有甚麼用。今天看新聞推送,全世界新冠肺炎累積感染人數超過三十億,死亡人數也已超過三百萬。每次以為疫情就要消停的時候反倒愈演愈烈,就像這次我們前腳離開倫敦後腳詹森就宣佈封國,航班禁飛,連累了你陪我在這邊乾等着。」

「其實我覺得我們好像不是被困在這裡,反而有種度假的感覺。我已經好久沒有在出差之外旅行過了,總監本來不想多批我一天假的,沒想到我恰好撞上了封國,等於變相把假期延長了一倍,我幾乎能想像到他接到我報告那一刻表情一定很醜。」

沈樂怡側身過來,髮絲吹到陳柏舟臉頰上,害得他打了一個噴嚏,差點沒聽到接下來小聲的耳語:「謝謝你陪我過來,不然我真的沒有勇氣回來參加父親的葬禮。」

「不謝,我真的蠻開心的。」

沈樂怡瞥見陳柏舟在神像前雙手作揖,低頭拜拜,便笑問你是在向哪吒太子求甚麼。陳柏舟微笑道,說出來就不靈了。沈樂怡說,諸如世界大同、升官發財之類的鬼話嗎?陳柏舟搖頭否認。

沈樂怡說:「我突然想起來我小時候寫過一篇關於哪吒廟的科幻小說。」

陳柏舟說:「那是有點無厘頭吧。你會寫哪吒的風火輪其實是電動並採用磁懸浮技術的嗎?類似日本動畫片裡的鐵臂阿童木。」

「哈哈,不是。那時候我媽在新口岸的葡京酒店做事,每晚上夜班,我放學一個人在家瘋狂看衛斯理的科幻小說,看了幾十卷吧,就覺得自己也可以寫,順便向皇冠雜誌投稿賺稿費。我一下筆就很大膽,當時經常有人寫時空穿梭,都是亂噏廿四。我就想如果真的有未來的人穿梭到今天,一定不是在那些顯眼的地方,否則我們豈不是很容易就發現?澳門這麼小,到處都是人,那最隱蔽的地方一定是最熱鬧的,才最不容易發現。我就想到了哪吒廟,而且全世界只有這麼一個,在全宇宙當中也應該是唯一的,就好比一個確定的獨佔的坐標。你想想,只要在時空穿梭機上輸入『哪吒廟』的目標,嘟嘟嘟就開過來了,永遠不會迷路,永遠不會走錯門,這是不是很方便?」

「那麼哪吒廟是未來人類穿梭到今天的窗口?這麼說挺有意思的,歷史記載上不是說哪吒廟保祐本地居民熬過了瘟疫嗎?說不定就是未來人類穿過來以後看到祖宗們受苦,動了惻隱之心,或者是害怕陷入愛因斯坦所說的祖父悖論,就暗自傳播病毒解藥,幫人們渡過此劫。」

「甚麼是祖父悖論?」

「假如你回到過去,在自己父親出生前把自己的祖父母殺死,但此舉動會產生一矛盾的情況:你回到過去殺了你年輕的祖父,祖父死了就沒有父親,沒有父親也不會有你,那麼是誰殺了祖父呢?或者說你的存在表示,祖父沒有因你而死,那你何以殺死祖父?」

「我想時空穿梭機一定是出了甚麼故障,那些未來的人沒法穿越過來,不知道我們現在遭遇了甚麼,才讓疫情延續了兩年多還沒控制住。」

「不,也許是我們自己的問題,你得拜拜。古諺不是說心誠則靈嗎?拜拜就是召喚未來的子孫過來,就像大雄召喚機器貓一樣,需要許許多多人一直想、用力想,才能透過時空之門,把意念傳到那一邊。否則他們一定還以為我們過得很好,不來看望我們。」

「那我試一試啊。」沈樂怡朝着廟裡的哪吒太子神像作了三個揖,口中唸唸有詞,在煙火繚繞中她看到神像的嘴角似乎向上挑了挑,朱紅的唇滲出淡淡的笑意來。

告別哪吒廟,一頭紥入下山的巷子,看到圍牆白底藍字的路牌上寫着「戀愛巷」。「就是這裡了。」沈樂怡說。陳柏舟搶先一步走下台階,回頭看了一眼說,「我給你拍一張大頭照吧,身後就是大三巴,背景很靚。」「唔該晒。」沈樂怡扶着欄杆站在高處,另一隻手拎着皮包,身姿多少有些僵硬。陳柏舟說:「表情可以再自然些嗎?你這樣禮節性假笑像是陪長官出差呢。」沈樂怡道:「那你說個笑話給我聽吧。」

「有個現成的故事,是真事。剛才我們在牌坊前面遇到的那個男的很像是來自未來的人,首先,他說的普通話有點生硬,就像汽車導航軟體裡AI說話的腔調。其次,他穿的襪子是天線寶寶的,我認出來了胖大星的禿頭。正常人類應該不會這樣穿。」

沈樂怡怔住,平靜道不好笑誒。

「另外,他不是還老問我們是不是記者嗎?那是害怕他的蹤跡通過電視畫面洩露出去,因為時空穿梭者需要嚴格遵守不得招搖過市的行規。」

「請問他為甚麼要一直玩空竹呢?」

「那是一個特別的暗號,是告訴他的同事自己已順利抵達此間,可執行任何諜報任務。」

沈樂怡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相機快門按下,她的藍色波浪紋連衣裙被風揚起,嵌入身後大三巴牌坊的肌理中,彷彿一百年前被填埋的大海盛大回歸,愛撫海岸線,湧上南灣堤壩,吞沒古炮台、城牆和教堂,再從戀愛巷的狹窄甬道傾瀉而出,將陳柏舟拍打在咖啡館門口的玻璃窗前。陳柏舟在快要窒息前推門進去,點了一杯海鹽拿鐵和一杯氣泡美式。

第二天一早,兩人在氹仔海邊酒店二樓的餐廳吃自助餐,幾乎同時在手機上刷到那則消息,因應本地和國際疫情防控形勢緩和,英國衛生大臣宣佈即刻解封,全面恢復此前停擺了半個月的國際通航。兩人隨即搭車經港珠澳大橋前往大嶼山機場,乘坐最近一趟航班回到了倫敦。臨行前,陳柏舟看到沈樂怡鼓鼓的旅行包中塞了一個檀木匣子,猶豫了會才克制住沒問,匣中是否為令尊。

不久後,澳門本地最後一波新冠肺炎疫情結束,全球疫情形勢亦趨於緩和。有天沈樂怡在晚飯間隙看到電視新聞報道世衛組織宣佈人類已進入後疫情時代,突然靈光一閃,打電話給陳柏舟說,我們那天的禱告很靈驗誒。陳柏舟反問道,你是說在哪,我們前段時間好像去了很多教堂,比我前半生去過的總數都要多。沈樂怡遲疑了一會,篤定道,是那天,在戀愛巷前的哪吒廟,你還記得嗎?


王文 1993年出生,碩士畢業於北師大法學院,現居澳門,從事法律相關工作,業餘寫小說及詩歌。中短篇小說散見於《萌芽》《野草》《上海文學》《特區文學》《小說月報》等文學期刊。作品曾入圍2021年「城市文學排行榜」,獲國家廣電總局「扶持青年優秀電影劇作計劃」劇本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