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惠嫻：夢想咖啡店13號檯

1

「老闆，買藥！」帆拿出電話，打開微信，逐一讀出：「十盒胃散、一枝咳水，安宮牛黃丸還有沒有？」

「有，要同仁堂的，是嗎？」

「咦！同仁堂的有貨呀──現在的市道，明白──你們現在好像早了開門喔！」

「現在早上八點半就開門了。」

「晚上八點半收舖，你們是真正的半日工作！」

「哈！哈！哈！這叫用時間賺錢！一千一百九十八元！」藥房老闆一邊把藥物放入袋中，一邊已計算出價錢。

「熟人價，熟人價！」帆笑着嚷，用時間搭訕了這麼久，目的就在於此。「我們做小本生意！」藥房老闆一邊嘴上回應，一邊用計算機按了個價錢1180給帆看，以免被其他顧客知道。

帆提着大包小包的貨品，回到了S大學的宿舍，不足十平方的蝸居，是帆與宿友雅的寢室，一推門，中間一條小路分界，室內一覽無遺，兩張單人牀左右擺放，兩張書桌，兩個衣櫃，帆把貨品放到左邊的牀上，便開始打包，邊包裝邊算算，呆會兒到深圳郵寄貨品，根據一對一點二的兌換代購價，今天這一遭應可賺四百塊左右。

2

「宵夜到──」門一開，雅的頭先鑽了進來。「串燒、煎餃，給！你的至愛！」

正在埋頭找工作的帆從電腦桌前跳了起來，一把接過宵夜，打趣說：「喲！剛和賢哥密會？」

「也算是吧！」

「怎麼啦，你們？」

「也是時候談談將來了，你知道，宿舍只能住到八月二十日。」

「好呀！你們可以比翼雙飛，同居唄！夫妻雙雙把家還！」帆唱起了她小時候常聽奶奶唱的《梁山泊與祝英台》。

「去你的！死丫頭！」

「雅，你在這，還算有家可回呀！我，無根之民，我要在二十天內找到工作，找到房子，賺夠交租金的錢……否則，北漂要北返了！」

「你知道，我們家四個人就住在三十平方米不到的公屋，賢的家庭也和我家差不多，還多了一個患失憶症的爺爺要照顧，按香港的樓價，我們要計劃將來，似乎望不到頭呢！」

「那你相信愛情嗎？」

「我相信愛情！但也知道愛情不可以飲水飽！」雅的眼眸隱藏了對未來的擔憂。

「你的賢哥有表態嗎？哇！好吃！」帆今晚只吃了兩片生命麵包充飢，幸好有雅的宵夜接濟。

「他說見步走步！叫我不要想那麼多！」

「那就不要想那麼多了！你猜，我今天賺了多少？」

「又跑深圳代購寄貨去了！你找工找得怎樣？」

「寄了六十封信了，石沉大海，先吃飽了再努力！天無絕人之路的，我這麼努力！來串燒！要是有啤酒該多好！真是人生幾何？」

帆這一個女孩，有北方蘆葦的韌性，北漂過來S大兩年，除了學費要奶奶幫忙外，生活用費全靠自己做兼職和做代購幫補，留在香港工作是她的目標。帆的存摺現在有五千五百塊，但出去租地方要付按金及上期，住間套房至少也要四千五百以上，如何在二十天內賺一筆錢對於帆來說，是首要的任務。

3

這幾天帆不停地找工，不停地在網上尋找套房。一個很特別的廣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尋同屋共住，女性，未婚，共住期間不能拍拖，大學畢業生，租金價錢可商議，有意者致電：67985231李小姐。

「咦！如非騙案！不失為一個好選擇。未拍拖的女大學生，除了我，應該不多了！」於是，帆撥打了電話號碼。

「李小姐，我從網上……」

「下午三時，帶齊身份證學歷文件，夢想咖啡店13號檯見！」對方聲音嬌滴滴的，回應得倒也爽快。

下午，帆提早去到了夢想咖啡店，店裡繚繞着一股咖啡的香味，坐在這兒，聞着咖啡香，對帆來說，這種悠閒是一種奢侈，她找了一個寬敞的角落位坐了下來，13號檯在她的斜對面，她從袋子裡拿出了一本書──《19號房間》，一個淒美的故事，說的是女主角在工作中急流勇退，相夫教子，忙碌充實的婚姻生活中發現沒有了屬於自己的空間，於是一週中的某些日子外租一個旅館與自己獨處，出軌的丈夫誤會了她在旅館會情人，她將錯就錯，他可以出軌，為何她不可以，她對丈夫撒謊說自己也有一個情人，然後她自殺死了。

記得她問過雅是否相信愛情，如用此話來問自己，她不敢奢想愛情，況且愛情這東西容易傷人傷己。

三點了，門外走進了兩個人，一位是長得嬌俏的女生，另一位是戴着喼帽，表情嚴肅的男子，帆不禁多望了兩眼，他們直接走到了13號檯，看來是「同屋共住」的來了，女生和帆的年紀差不多，「表哥，你說那人會不會來？」

帆走到13號檯，「抱歉，請問你是李小姐嗎？我是……」

「是，我是，坐，你坐這！」女生熱情地把帆拉到座位上。

「證明文件拿來了嗎？」戴着喼帽男生翁聲翁氣地問。

帆從袋子裡拿出學歷等文件，《19號房間》掉在了地上。

「噢！你在看這本書？」男生的聲線突然變得柔和。

廢話！不看放在袋裡幹嘛？帆心裡想，一邊接過書，一邊口不對心地回應：「是啊！」

「S大學，今年剛畢業！你介紹一下自己對同屋共住的想法？」男生看來是幫表妹面試，找合適人選的吧！

「同屋共住，攤分屋租水電，各自空間，互相尊重，各取所需，利己利人！」帆一股腦兒地說。

「互相尊重，各取所需，利己利人！同意！」女生嚷了起來。

男生用眼神制止了女生的雀躍，氣氛一下子變得有點古怪。

「找合住人的是我，不是她！」

「是你！！你找女的？變態！」帆站了起來，一種受騙的感覺湧上腦袋。

「黃小姐，你聽我表哥說完再走不遲！」帆被女生拉着坐下了。

「我有一個單位，兩房的，我媽患了癌症，她走之前最大的心願是看到我拍拖，我可提供你房間居住，要求是一個星期扮一次我的女朋友，陪我媽吃頓飯，不需付房租！這是我的卡片，請你認真考慮一下！」「你說完了，我要走了。」帆把名片隨手夾在書中，走出了咖啡店。

4

「小妮子，你回來了！今晚吃火鍋！」雅和賢正忙着在狹窄的宿舍張羅。肉丸、蔬菜、魚肉……麻辣的味道瀰漫了十平方不到的小房。

「啊嚏！」雅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香得我忍不住了！」

「來！兩位小姐，喝點甚麼？啤酒？」

「好！想喝好久了！」帆接過賢遞過來的一罐生力牌啤酒。

「先別喝，有事宣佈！」賢用手一把擋住要喝啤酒的帆。

「你們有了……要成親了，哈哈哈！」

「去你的，正經點，我們找到工了，他下週去電腦公司上班，我去學校當教學助理，學校九月開學，下週就要開始開會。就你……我們……」

「乾杯！賀一下！我也有事宣佈，我找到人跟我合夥了，也就是說有地方可住了！」帆撒了個謊，為了配合雅和賢的好事。今天的事可真荒唐！有哪一個女生敢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同屋而住，而相信對方不是狼。

「你們的人工多少？」

「我一萬四，賢一萬六。」

「你們打算搬出來住嗎？」

「暫時不行，我們要用兩年的時間先還清讀書的貸款，如果我要由助理成為教師，要讀一個教育文憑，預期兩年，需要錢，給媽媽家用，也需要錢，在家住，可節省些。」

「錢，這他媽的東西！搞得人生沒半點自由。」賢發火了。

「錢不是萬能，沒錢卻是萬萬不能！來，為將來有錢喝一杯！」帆馬上打圓場。

喝了兩杯，大家都有點醉意了。

「聽雅說，你家開煤礦，你爸又不是沒錢？你為甚麼不漂回山東去？」

「我不想用我爸的錢！爆發戶！工人的命在我爸眼裡不值錢，女兒也是不值錢的……」

那一晚，大家喝得糊里糊塗的。

兩天後，賢幫雅把宿舍的必要品搬回了雅一家四口的公屋的家，雅留下了一大堆物品給帆，說家裡容納不下，有好些留下的食物都是她走的那天早上才買的，好朋友，話是不用多說的。

5

離被迫遷出宿舍的日子只有一個星期了，那天，帆剛好經過夢想咖啡店，上次氣急敗壞而走，連水也沒光顧人家一杯，帆的腳已邁入了咖啡店，她走到上次的角落位，「小姐，喝點甚麼？」服務員走了過來。

「一杯熱檸水。」在這地方喝杯咖啡是她一日的糧餉，檸水已是最低消費，也要十五塊，足夠買生命麵包半條有餘。她打開《19號房間》，一張名片掉了下來，是上次咖啡店的賤男塞給帆的，帆撿起來一看：李建漢（牙醫）。

那賤男是牙醫，帆想起了前兩天看的新聞，牙醫在女性的心目中的理想拍拖對象排在第十一位，低於地盤工人，怪不得那賤男找不到女朋友。他的故事有可能是真的？她決定查探一下。帆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李建漢牙醫診所！

帆站在診所門外的玻璃門前端詳，雖然是午飯時間，診所內已有五六個病人在等着。

「小姐，牙齒有事嗎？有甚麼可以幫你的？」背後傳來了一把男姓聲音，帆一轉頭，「是你，黃小姐，你……牙齒有事？」

「沒事，沒事，剛好路過，路過的。」帆馬上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帆接到了那位李小姐的電話，說他的表哥很有誠意，想跟帆談一談，明天中午，地點是在夢想咖啡店13號檯。

6

「教學助理，上班三個星期，過得怎麼樣？哇！辣得過癮！」帆剛夾了一塊魚放進嘴裡。

「一個星期沒吃飯啊！吃得這麼急，小心燙！」雅夾了一塊肉放進帆的碗裡，「教學助理就跟打雜一樣的，甚麼都得做，文書的，搬運的，做手工的……一字記之曰：忙。我剛報了PGDE，讀兩年，我給自己兩年時間，如果能成為學校裡的常額老師，入職起薪點是三萬多，接近四萬呢。你上次不是說，找到人合租了嗎？甚麼時候搬？」

「不急！不急！還有五天，我自己搬就好了，東西也不多。來！為兩年後的Miss 鄭乾杯！以茶代酒！」

「求職方面，有沒有回音？」

「見了兩份辦公室助理，可能是因為廣東話說得不標準，沒能成功，沒關係，繼續補習和代購，飯還是有得吃的，只不過找不到公司的話，就不能做工作簽證，有可能……」

「多吃點！你想留下來，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信天無絕人之路！你的賢賢怎樣了？」

「星期日吃吃飯，拍拍拖，工作穩定了才能談未來！他做得不太如意！他這份人不能忍，要碰碰壁才會成長！」

有雅這位室友兼好友，帆是幸運的。

7

中午，帆去到了夢想咖啡店13號檯，「黃小姐，請坐！」喼帽牙醫早到了，他拉開了椅子。

「李生，恕我直接，你媽想你拍拖，你找個人拍了不就成了？哪用扮這麼複雜，你有正當職業，又有樓，找個女朋友，難嗎？」

「我認為愛情是雙向的，我不能騙一個人來當我女朋友，對對方不公平，對自己也不真誠，你有租房子的需要，我有，簡單地說，我有租女朋友的需要，就每週一頓飯時間的女朋友，這是一種買賣的關係，誰也不欠誰的，我只是想我媽可以走得安心些，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色狼？」

「你不都來我診所實地勘察了嗎？我們可以訂一份合約，清楚列明雙方的權利與義務。」

「好，賭你一把！」帆清楚地知道，先解決住的需求，這是留下來的第一步。

「黃小姐果然是爽快之人！」

那天，帆把東西搬到了同屋共主的樓，翠台苑37座25樓06室，屋內擺放整齊，工業風，內有兩房，同屋共主幫帆把行李推到客房。

「星期天早上上班扮我女友，我約我媽喝茶，你的身份是我表妹的同學，表妹介紹給我結識的女朋友！放心！我對你沒興趣！」喼帽牙醫說完就轉身入房了。

「嘭」門關上了。

帆打量了一下客房，牆是灰色的，牀是灰色的，幸好被褥是白色的，她也把客房的門關上了，而且上了反鎖，外面的人就算有鑰匙也不能進來，她爬上爬下一遍遍地進行檢查，天花板、衣櫃頂、浴室……都沒針孔攝影機的蹤影。「看來，我是想多了。」她心裡暗笑自己，財，肯定沒；色嘛，看來也不算吸引，否則怎麼會沒拖拍。她躺在牀上，很快便睡着了，夢裡她去到了海邊，藍天大海的長堤旁，她擁有一間屬於她自己的白色房子……

8

「雅，我搬了，在翠台苑與人合住！」

「大聲點！聽不到！」

雅那邊傳來了打鐘聲，小孩的尖叫聲！學校真是個熱鬧的地方。

「我有空再找你！」帆大聲地吼叫着收了線。

有地方住，下一步就是找工作了，帆至天一共寄出了七十八封信，她所求的職位有：文員、學校助理、幼稚園普通話老師……文員跟她所學有關，是她的第一職業選擇；學校助理受雅的鼓動，捱過了PGDE這個卡，似乎不錯，因此是第二選擇；幼稚園普通話老師，這個她看到時覺得很有趣，在內地唸書時，她就考了那個普通話的「三級六等試」，她拿了一等乙，鬼使神差的，似乎符合報紙上所登的條件……

晚上，帆決定犒賞一下自己一天的辛勞，喼帽牙醫家的廚房設備齊全，看上去主人應較少使用，冰箱除了啤酒並沒有任何儲備，帆一出動，大包小包地把冰箱塞滿了。

燒開水，下麵條，撈起，下配料：白肉、丸子、竹笙、大豆芽……燒辣油，加辣子，香噴噴的辣辣麵條成了。帆一邊聞着，一邊走出廚房，迎面豎着一根灰色大柱子，原來是喼帽牙醫，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帆手中的辣辣麵條，似有所指地說：「哇！好香啊！我還沒吃飯呢！可不可以……」

「好！好！同屋共主，給你！」帆的氣有點不順，沒辦法，寄人籬下，低低頭，也是應該的。帆轉身入廚房再快速炮製了一碗「山大辣」。喼帽牙醫擺好了碗筷，「我買了兩盒飯，叉雞雙拼，我們一起拼飯吃！」

兩個人的腳在桌子下不小心碰了一下。

「同屋共住的，星期天的戲怎麼演？」帆連忙說。

「首先，改改稱呼，你叫我建漢或者ROY。」

「『賤漢』好！」帆的心裡都要笑出來了。

「你可有英文名字？」

「Fanny！」

「你父母在哪？」

「不想說！」

「為甚麼？」

「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我們也不是太熟！」

「不說實話，也要先編一個，我媽也許會問的。」

「好！告訴你吧！我爸媽在山東，開煤礦的。我在內地大學畢業後，來香港讀碩士，畢業了，想留在這兒工作。」

「有兄弟姐妹？」

「沒有，就我一個！我在內地出生時已是一孩政策，就算有了小孩，媽媽也得打掉！」

「喝甚麼？啤酒嗎？」「賤漢」打開冰箱拿了兩瓶出來。

「你為甚麼會做牙醫？」

「小時候愛吃糖把牙都吃壞了，最害怕去見牙醫，所以想成為小朋友喜歡的牙醫！」

「那來看牙的小朋友都喜歡你嗎？」

「不能說全部，但大部分都喜歡我給他們講的故事。」

「講甚麼故事？」

「五味太郎的《鱷魚怕怕，牙醫怕怕》，有的小孩還可以和我玩一個遊戲？」

「甚麼遊戲？」

「賤漢」拿出了一個鱷魚匙扣，「來，我們來猜，猜輸了要把手放進鱷魚的口裡按下它的一顆牙齒。」

「石頭、剪刀、布！你輸了！」帆大叫。

「賤漢」用小尾指按下了一顆鱷魚的牙齒，鱷魚的嘴巴仍然張開。

「石頭、剪刀、布！你輸了！」帆大叫，「噢！我輸了！」

帆學「賤漢」用小尾指按下了一顆鱷魚的牙齒，鱷魚的嘴巴突然咬住了帆的手指。

「哎呀！真好玩！」

「來！給你！輸了的小孩有禮物收。」「賤漢」把鱷魚匙扣丟給帆。

「你應該是個小朋友喜歡的牙醫。你為甚麼總是戴着喼帽？」

「這個……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帆喝完了最後一口啤酒，望了望「賤漢」說：「你這個牙醫跟其他牙醫不一樣，不應該排在第十一位。」

「十一位，是甚麼來的？」

「這個……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9

星期天早上，帆穿了條藍色的碎花長裙，化了個淡妝，和「賤漢」去到了聯合酒樓。

「媽，這是帆！」

「伯母，您好！」帆識相地向坐在輪椅上的婦人打招呼，「這是送給您的禮物！」帆把出門前「賤漢」預備定的禮物送給輪椅上的婦人。

想必婦人未病前一定長得豐滿而有富態，墨綠的旗袍包裹着軀體，顯得有點鬆垮，她伸出雙手緊握着帆的手，她的手有點冰涼。

「阿帆，坐這兒！」婦人笑了。

「賤漢」使了個眼色，阿帆馬上坐在婦人身旁，「賤漢」坐在帆的旁邊。幸好跟「賤漢」商量過，「賤漢」的母親把帆看作是欽定的媳婦，問了好多貼身的問題，一個勁地夾東西給阿帆吃，阿帆不得不吃下了她一直都不吃的蝦餃。

「你們甚麼時候結婚呀？」婦人問。

阿帆一聽，嘴裡的東西差點要噴出來。

「媽，這個，我們在規劃中！」

「結了婚，就生孩子，我們李家就開枝散葉了！」婦人的眼睛閃出了光，帆看到了一個典型的中國婦女，如同她的媽媽，一生的任務是家族的延續，這就是中國婦女的榮耀。

喝完茶，回去的路上，帆的手和脖子癢了起來。

「你怎麼了？」

「蝦餃的問題，我吃了蝦，敏感。」

「你早說，現在去醫院！」

「賤漢」駕着車飛似地奔向醫院。

10

一個月後，帆找到了一份幼稚園普通話老師的工作，得以獲得工作簽證在港居留。「賤漢」的母親在九月底去世了，她在醫院去世的前一天，把帆和她兒子的手緊緊地合在一起，那一刻，帆感到「賤漢」和她媽媽的手都很冷。

今天，帆終於把雅約了出來，她們在夢想咖啡店13號檯見面。帆把她和這個同屋共住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雅，雅聽得目瞪口呆。

「帆，你相信愛情嗎？」

「我現在問你，你回答我。」

「愛情不可以飲水飽！你之前說的。」

「有樓，有車，有正當職業，最重要是同屋共住，考慮一下！」

「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說來聽聽。」

「你會很想見到他，跟他呆在一起，在意他的一舉一動，最重要，你會吃醋，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你會妒忌生氣……」

「看來，我愛上你了，哈哈哈！」

「你這死妮子！我可不會愛你！」

「知道，知道，你愛的是賢哥！」

晚上，帆買了大包小包的食物回到了翠台苑37座25樓06室，她入廚做了兩大碗「山小辣」麵條。平時這個時間，「賤漢」應該是回來的呀，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門鎖開了，滿臉憔悴的「賤漢」露臉了。

「你吃飯了沒？我多做了一碗『山大辣』麵條，一起吃，好嗎？」

「賤漢」憔悴的臉笑了，「謝謝你，好的！」

他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還有一件事情要再麻煩你！」

「明天再做一次我的女朋友，陪我去見一個女人，甚麼都不需要說，拖着我便行。」

「那個女人是誰？」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

「分手了，她還纏着我！想讓她死心。」

「甚麼原因？」

「這不是你的工作範圍內該問的，完成這事後，你可以在這免租住一年。」

「你是個有故事的人。」

「誰沒有故事，生活就是故事。」

「你的故事比較特別，如同你總是戴着喼帽。」

「賤漢」笑了笑，眼角閃過一抹憂傷。

11

「賤漢」的前度女友身材嬌佻，他們約在夢想咖啡店13號檯見面。

「這是誰？」

「這是我現在的女朋友，帆。」

「賤漢」握緊了帆的手，「賤漢」的手有點冷。

「建漢，你這是做甚麼？你知道的，那晚我跟強只是喝醉了，我們並沒有發生甚麼事。」

「我知道，所以不是你負我，是我負你，是我不再愛你了！」

「我們在一起五年了！」

「愛不是用時間的長短衡量的。」帆忍不住說道。

「你沒資格在我和建漢面前說話。」「賤漢」的前度女友惱怒地盯着帆。

「賤漢」把帆抱得更緊了，「韓玉婷，你想怎樣過你的生活是你的事，現在，帆才是我的女友。」

「好，李建漢！這是你說的。」

「賤漢」的前度女友拂袖而去。

「今晚吃『山大辣』麵條嗎？」

「好呀！」

他們的對白，外人聽上去，活生生就是一對情侶。

晚上，帆和「賤漢」坐在餐桌前吃「山大辣」麵條。

「你是不是要跟我說點甚麼？」

「謝謝你煮的麵條，很好吃！」

「不是這個！」帆調皮地看着「賤漢」，「是你的故事。」

「你為甚麼要讓你的女朋友對你死心呢？」

「你知道甚麼是愛嗎？」

「愛是你會很想見到對方，很想跟她呆在一起，在意她的一舉一動，最重要，你會吃醋，她跟別的男生在一起，你會妒忌生氣……」帆把那天跟雅討論的內容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在你眼中，愛是蠻自私的！」

「那你認為呢？」

「喝一杯理想咖啡店的咖啡，你就知道。」

「你真是一個古怪的牙醫！」帆說。

12

第二天醒來，帆看到餐桌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寫着「To 帆」，她馬上把信打開：

帆：

感謝你的幫忙！陪我度過了這兩個月的日子，你煮的麵條很好吃，這間房子，你可以住一年，一年後會有地產公司來收樓，我要暫時離開香港一段日子，祝你生活愉快！

另：你想知道我為甚麼找你合住嗎？因為我看到你在看《19號房間》，祝願你的生命有屬於自己的空間，好好愛自己。

建漢

這留言，怎麼好像遺言似的，帆馬上截計程車去到建漢的診所，診所已用木板圍住，她急忙向附近診所的護士打聽。

「聽李醫生的護士說，李醫生要去美國治病，接受化療。」

治病？化療？癌症？喼帽，讓女朋友死心，帆一下子把這些字詞連在一起。她馬上撥打了建漢表妹李小姐的電話，「沒有這個電話號碼，請查清楚再撥。」

建漢，這個與她同屋合住了兩個月的男人，竟一下子在她的生命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記：在帆工作的幼稚園裡，孩子們最喜歡聽帆講《鱷魚怕怕，牙醫怕怕》的故事，最愛與帆玩玩具鱷魚夾手指的遊戲，十一月，帆搬離了翠台苑37座25樓06室，但她每個星期總會去夢想咖啡店13號檯坐一坐，喝杯咖啡，記得那天，她在看《19號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