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燕青：詩四首

放學

午後的風敲響樹葉的銅鈴

藍天幕上雲朵放牧羊群

孩子們從一所所校門

浪花般跳躍奔跑出來

一朵一朵幸福的小花朵

撲進媽媽的懷抱

嘰喳笑鬧的花朵們

站在透亮的陽光下

是光是希望是未來

這日常的畫面會

在每一個放學日播放

同時播放的還會有

另一些無聲的鏡頭

特殊學校出來的一群

有的是坐着輪椅的

有的被抱着行走

有的緊緊地攥着手

母親和孩子都走得跌撞

我還看見一些隱蔽的鏡頭

康復車上一位抱着四五歲女兒的媽媽

緩慢地從車上走下來

女兒軟軟地趴在她的肩頭

軟軟地垂下小手腳

蒼白模糊的小臉

是鏡頭中一朵折翼的花蕾

母親們都有一朵放學的花朵

有的正在盛開，有的正在結果

被暴風雨肆打過的一群

各自帶着身上的隱疾

在同樣的陽光和藍天下

微弱地打開了自己

在放學的路上閃着微微的光

小百合

起伏的風

在沉寂的山谷

輕輕搖盪

一株小百合

被命運合起，展開

吐出潔白的部分

有更多的細碎

被花蕊打破

百合在風中開出了我

而你已去向不明

幸福也是

這多麼悲傷

讓我再也說不出

其他的甚麼

晚風吹來慈悲

深陷的沉淪

有救贖的寬容

山色青碧替我長出思念的翅

抬眼可見的山巒煙雲起伏

搖着夜的小月光她有小執著

一年一年地綠一年一年地開花

那些途經和駐留無別

一些深入泥土

一些消失不見

被思念疼痛的時候

懷抱花朵清水素果

在你的永居地輕輕地喚爺爺

天空漾着藍鏡子

山風搖擺你墳上的小樹枝

我安靜地清理你墳前的雜草枯枝

想起小時候

你給我帶回糖果煙花書包鉛筆

你給我買校服裙過年的新衣

整個春天

我沒有再到山上去

很多個春天

我沒能回到故鄉

沒能站在你的永居地，

隔着泥土山河歲月天地

喚一聲爺爺

夢裡

山上杜鵑花成團開

山色一天一天青碧起來

眾鳥的歌鳴響在白雲端

我知道

它們無不在

替我長出胸腔深處的思念

萬物來不及深刻

睡眠是淺的

一陣雨聲就驚醒了夢

閱讀是淺的

在一首詩的前奏停下

書寫是淺的

偉大的篇章還未開頭

（永遠沒有開頭）

打開的花朵是淺的

只吐出薄薄的香

月亮是淺的

蒼白的光穿不透雲層

認識你是淺的

一個微涼的背影

消失的事物是淺的

來不及認識來不及回憶

人間是淺的

激起的浪花蓋住明天

你嘗試飛翔游泳奔跑跳躍

然後

跌落也是淺的

膚體的疼痛記憶短暫

歡愉也是淺的

像湖水的鹹度一樣淡

我有淺淺的悲傷

來不及深刻

在這浩瀚的世界

萬物都來不及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