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榮輝：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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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窗台的那盆文竹，陪伴着我已有不少日子了，想來至少也該有二十來年了吧。每一次搬家，總會毫不猶豫，把它也搬着走。

要是動物，就一點也不奇怪吧，動物跟人會有很多溫馨的互動，不免產生了感情，沒有可能分開。植物卻是生性含蓄，除非被風吹拂，總是靜止的。

我不知道有哪種植物，在搬家時，是一定要把它一起帶走的，一定不少吧，例如高貴而恣態美妙的羅漢松，總給人百看不厭的悅目。但文竹的簡樸，平平實實，予人可親可近的氣質，卻具有另一種讓人深深迷住的魅力。

這種感覺，很像遇上了性格憨厚的人。但日夕相處，就會發現它的不平凡，文竹無以倫比的生命力，讓我驚訝，也讓我敬畏。

文竹不論生長了多少年，都不會凋謝。永葆青春的祝福詞，奇異的在文竹身上體現了。可以把生命力表現得這樣不可思議，無窮無盡，大概是大自然的奧秘。我一直在想，要是我有深究這種奧秘的能力，那會是一件多美妙的事。回心一想，又覺得保持這份奧秘，留下一點空間，更添想像的美妙。

我家的文竹，常年翠綠色，不知衰老為何物。看起來還很柔弱，被風輕輕吹着，搖曳着，還有點弱不禁風的樣子，讓人生憐。

但骨子裡，也就是它的一節一節的瘦細得不可思議的、長長的莖幹，一摸上去，卻是堅硬如鐵。文竹的堅硬給人的感覺卻是不同的，是一種帶有強旺生命的質感，讓人聯想到，這是一種不折不撓的意志。

因此，照我的理解，文竹是不慣嬌生慣養的，只要定時給它澆澆水，擺放在有陽光的地方，就可以自己爆發很強韌的生命力，茁壯成長，完全不需別人擔心。

世間萬物，有甚麼是不會生病的呢？無論是動物或植物，都會患上各種病痛吧！我尋思着，文竹倘若生病的話，那會是怎樣的一副樣子？也許文竹也生過病的，但它以自癒的方式，把難關度過了。

我對生命，有種過分的敬畏，所以我不敢養狗、猫、兔等寵物，生怕照顧不了牠們。二十多年來我跟文竹相安無事，正好與我的性格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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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尋思着，總是靜止的文竹，要是跟我隔膜，我就不會對它這麼動情了。我們之間似乎也有可以說得上是互動的情況，只是方式有點特別。大概可以說，文竹是以生命力，來啟發我對人生的領悟。

文竹的生活方式實在太平實了，那樣不動聲色，平實得只叫人覺得它是平庸的。但它卻以默默耕耘、艱苦奮鬥的鮮明精神美貌，讓人看到。

只要有了可以攀附的地方，文竹就可以攀爬到很高的地方。無時無刻努力不懈，絕非它好高騖遠，而是它不問收穫，默默耕耘的習性所然。它並不是刻意為了達到甚麼目標，或純粹為了跟甚麼爭鬥，出人頭地，博得好名聲。

要是任由文竹生長，它就會一節又一節地不斷地往上生長，原本一盆小小的很不起眼的文竹，定會茂盛到難以想像的地步，枝葉攀爬到了天花板。

只是陋室無法容許文竹有這樣大的發展空間，當文竹長得太茂盛了，妻子看不過去，就會來一次大剪修，讓它恢復到小盆栽的嬌小狀態。

有一次妻子在大剪修的時候，讚嘆着說：「你看，文竹是這樣美， 柔和的翠綠，很是養眼。再怎樣把它大剪修，都不會有受挫感，繼續在被剪下來的地方生長出來。好像它生來就只有一個使命，展開它無窮的生命力。經了多少年，剪下的文竹枝葉要是堆積了起來，怕在窗台就要堆成了小山。」

妻子的這番話深得我心。我想的是，世間萬物最重要的根基是甚麼，不就是生命力嗎？有了生命力，一切就都可以延續下去。

想深一下，把文竹擬人化，生命力強盛而簡樸敦厚的文竹讓人心情安寧，是因為它只懂得作無私的奉獻，跟它相處，當然也就不需要擔心甚麼利益衝突。至於說到互惠，我覺得真的說不上。文竹是單方面給予跟它相處的人種種好處。

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是甚麼？就像文竹這樣子了。一個人要崇高無私到怎樣的程度，才可以做到像文竹那樣的，當然極不容易。

從文竹，又思量大自然的數不清的事物，都可以做我們的榜樣，我們的良師益友。

曾經在地理雜誌上，見過精美圖片，萬頃金黃麥海隨風擺動，呈現的強旺的生命力，叫人看了只能感到震動。麥子數量這麼多，作為一個個體，能夠得到農夫多大的照顧呢？大概也就只能處於粗生粗養那樣的一種生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