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5月號總第449期
子欄目：詩歌
作者名：韋漢權
香源
我堅信野山菊始終是白色的
正如稍遠的那一叢野玫瑰一直玫紅
既然都是枯槁中的葳蕤
既然內裡隱秘的部分都可以開裂
我是在那一條半山腰的路上經過
我目睹野百合獻出的權柄和花萼
我此刻若再回來
我只管追隨着香源
就可以重生
標本：自己的模型
我還是先離去，像離開群體的牙齒
我不強調過多的理由
人到中年，就將命運交付時間吧
有可能先被放置在一些盒子裡，意外地被端走
有可能被擱在邊緣，等雨水沖刷
也有可能被固定成模型，製成標本
悲哀的是，我竟然對自己的形狀一無所知
我有時面對着美麗的面具
咀嚼着自己的骨頭和血液
露出皚皚白牙
當一切熔解或焚化過後，才發現
身後也有一片廣袤的遺址
光源
有時候她轉過身去，背對起伏的群山
像黃昏漸漸沉默的畫眉
山村停下喧囂，是沒有任何理由的
正如我恰好離開她的時分。她說：值得
像瞬間我崩塌的骨架
一格信號，能拯救慢慢消融的鏽蝕嗎
那晚，最後一縷光割下，所有的窗櫺慘白
斜透進來，包括我只有昂起頭才能噙住的淚水
山路還在蜿蜒，車次正點，我們的黑暗
就是次日粵東的黎明，桂西
除非都有隨季遷徙的承諾，父親們同時也抗拒
――這是牢不可破的祖訓啊
他們都相信，那一夜誰都沒有睡意
不相妥協的沉默，廝磨
於是我放下，一個農村詩人曾有的浪漫描述
她彎腰提起拉標箱，又放下，她抱了抱追過來的
三歲的女兒，又放下
很猶豫，像無法拿捏的艱辛
和背面無常的人性
不說話的作物
天天和一些不說話的作物一起
綠在田野
太陽照着它們
同時照着我
有時也偶爾和牛們在山路上奔跑
或者覓食
終於有一天
我和我的牛都看到
我們其實早就成了一株作物
隨想
一個人的內肺要盛下多少這樣的區塊
才類似於你此刻埋下的呼吸
愛過你
像疾走的馬匹漸次離開荒原
那些草開始茂密
像你的說辭
又像一粒糖
我必須避開一些紙
和鑽心的刻劃
水源
即使後繼無人，他們依然隱秘
都說這不是水源地
像一首查無此地的詩歌
都要從藉藉無名開始嗎
一些敘述無以泛濫，他們就這樣愛着
並好好堅守
並輔以艱澀的舞蹈，青絲漸漸染上白霜
額角皺紋如溝
他們踏着前人的影子，並認下
這昂貴的棲身之所
你即使再無詞藻，一首詩再怎麼貧瘠
像盛着雜貨的店面
在村頭，這是他們始終隱忍的
已經習以為常
一兩句吟頌，沒有人一生都想背離故土啊
最後誰都會空出一個瓶子，一滴一滴地往深處裝
我們內部的飢渴
我們以食為天的祖訓
還要在詩歌的後一節，描摹一下父親
那年冬裡佝僂的碑文，或者
那節後如刀的春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