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王海藍:日華小說在地性寫作 (綜述)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3月號總第447期

子欄目:日本華文作家小說專輯

作者名:王海藍

《香港文學》2021年第4期推出「日本華文作家小說專輯」,全方位展示了日華小說的多樣性,此期又推出新專輯,凸顯了日本華文小說創作的在地性。前不久日本華文作家協會、《香港文學》以及「和光讀書會」共同主辦了「海外華文文學在地寫作新論題」線上學術研討會,本專輯七篇小說的創作實踐與這場討論會的學術思想相呼應。專輯小說的取材,涉獵到日本社會層面、旅日華人社會以及華人與母國之間的種種問題與現象,有青少年網絡教育管理、故人供奉新方式、華人婚戀之百態、異國他鄉的聚與散、戰爭殘留孤兒歸國後的生存機遇等,主題各異,精彩紛呈。

 

1      關注社會不同問題的〈根斯巴克變換〉和〈魂石〉

本專輯首篇〈根斯巴克變換〉,作者是現居日本金澤的知名華人推理小說家陸秋槎。儘管近年來他在創作上不斷挑戰中世紀科幻×推理的創作手法,但就這篇〈根斯巴克變換〉而言,雖然帶着一些科幻元素,卻是一篇關注日本深刻社會問題的近未來小說。該小說是典型的在地取材,其創作背景就是日本香川縣在2020年推出《網絡.遊戲成癮對策條例》,規定縣內未成年人每天只能玩六十分鐘的智能手機和遊戲等,條例在公佈草案時就在日本引發不小的爭議,律師協會、遊戲廠商等團體紛紛出面反對,還有近六百名高中生聯名起訴香川縣政府。陸秋槎用其獨特的想像把這個轟動性的社會事件,稍作變形處理寫入了小說。

全篇圍繞着Gernsback V眼鏡展開情節,此眼鏡是香川縣上述條例的產物,「對於每個香川縣的未成年人來說,它只有一個功能――讓所有透過鏡片看到的液晶熒幕變成漆黑一片」。而故事是在兩個曾為發小的高中女生之間發生的,其中梨梨香在小學四年級時隨着堅決反對條例的律師父母搬遷到大阪。而美優以第一人稱「我」在小說中出現,已飽受該條例和特製眼鏡六年之苦,「我」利用兩天時間完成了大阪之行,在梨梨香的陪同下去恐怖的地下城配置了那能看電視和打遊戲的Gernsback V仿造鏡,梨梨香還把自己棄用的下載了Line和TikTok的手機,送給「我」來保持聯繫。「我」在大阪造訪來自香川縣同校的學姐,瞭解到她在大學預備校基於不懂電腦而從零學起的煩惱與痛苦;「我」因害怕戴上仿造鏡後受到香川縣政府監控而被開除學籍,所以在大阪又跟反對條例的讃岐青年同盟聯繫和交流,等等。

作者在各個情節中,巧妙地揭露了那促成香川政府條例的利益鏈,大學腦科學教授的資料造假醜聞,Gernsback的生產商「大山眼鏡」給政府製造的獻金醜聞,而後抬高眼鏡價格,攫取暴利;大阪地下城混亂的黑市等深刻的社會問題。該小說中反覆出現「賽博朋克」這一概念,它是控制論和個性自由化的結合,其故事框架是「以社會秩序受到政府或財團或秘密組織的高度控制,而主角利用其中的漏洞做出了某種突破」。這正是這篇小說〈根斯巴克變換〉的主題與構成模式。文題中的「根斯巴克」非常醒目,應該取自美國著名科幻家雨果.根斯巴克之名,他在1963年為《生活》雜誌拍過一張照片,戴着科幻小說裡描述的、被他稱作「電視眼鏡」的模型裝置,就像當下流行的VR眼鏡。

總之,除卻華文的語言形式,單純從內容上看,〈根斯巴克變換〉是一篇純粹的日本故事,作者陸秋槎完全打破身份認同的束縛,立足於、聚焦於日本的社會現實問題,寫出在地人物的內心世界,使得陸秋槎身為華人作者的痕迹全然不見,如同日本本土作家的創作。其實這也跟作者陸秋槎逐漸融入日本文壇有關,其小說被譯成日文銷量不菲,獲獎頗多,特別得到日本推理界的認可。另外,陸秋槎在這篇〈根斯巴克變換〉裡充分表現出他自身科幻方面的博學多識與電影音樂的鑒賞才能。

九零後日華小說家琪官的〈魂石〉,是本專輯中的另一篇關注當下社會問題的力作。魂石,是一種新式供奉故人少量骨灰或遺物的裝置,它是一個能夠捧在手心裡的精美的玉石盒,可以隨時將它帶在身邊,一直陪伴故去的最重要親人的靈魂。日本近年來流行這種緬懷故人的最新供奉方式,一是基於墓地少而貴,二是老齡化導致掃墓、墓地養護困難等,當然也有不少因為突然失去最重要的親人而捨不得別離的家屬,就選擇購買小小的魂石帶在身邊安心地供奉和祭奠。

作者琪官選擇這一題材進行小說創作,着實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小說利用中日文化和意識形態上的差異與衝突,巧妙地設置了人物和情節。主人公錦瑟是中國小有名氣的女作家,因為一心撲在寫作上,丈夫最終跟她離婚,兒子華年高中畢業就去了日本讀大學,之後留在日本工作,跟日本女人結婚生子,還換成日本姓名,但命運不濟,華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搶救無效而死亡。小說的高潮,出現在母親錦瑟應日本人兒媳春萘之邀前往日本料理兒子後事的部分,因疫情隔離錦瑟沒能參加兒子的葬禮,隔離期結束後她跟兒媳見面表達了自己一心想把兒子的骨灰帶回中國下葬即「葉落歸根」的想法,日本人兒媳以華年已改為日本國籍為由堅持把丈夫葬在身邊以求慰藉,二人之間因此產生衝突。而解決這一矛盾衝突的辦法就是華年那久居日本的姑姑所提議的「魂石」供奉,兩全之法。

小說安排姑姑帶着錦瑟和兒媳去看了魂石,作者在此處設置了美和子對她那一生隨性而因疑難病在異國選擇安樂死的母親的魂石供奉先例。美和子至關重要的一句感慨就是文眼,她說:「製作魂石的這些年,我越來越發覺我們人類把死看得太重,反而忽視了生。要我說,人類就是太過於把自己當一回事了,覺得人類是區別於其他生物的特殊存在,是大自然多少億年進化的精華,這才把死亡看得尤為神聖,其實生老病死自然增長消亡的過程,才是所有生命得以延續至今的根源。」最終錦瑟摒棄了中國人最忌諱死無全屍的傳統觀念,取兒子的一部分骨灰裝入魂石,並在歸國的船上對生死觀重新審視,最後將兒子骨灰從魂石裡傾出消散在海風中,正如小說中所言,她完成了「一場與兒子、以及與自己的和解」。

總之,〈魂石〉這篇小說的在地性取材非常突出,也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作者琪官在小說中跟以往一樣,多處添置了村上春樹元素,這是琪官的小說特色。

 

2      喜劇〈張博士的戀愛史〉與輕喜劇〈東京郊外的晚上〉

日華小說家陳永和創作的〈張博士的戀愛史〉,是一部典型的喜劇小說,讓人讀後感到滑稽而又沉重。小說取材於旅日華人的婚戀故事,年過不惑的主人公張博士,口是心非地逼迫妻子離婚後,一心想找個大胸的年輕姑娘,而他在中日兩國歷經三次相親失敗之後,最終被他對門那心機多端、對他覬覦已久的矮胖中年悍婦金某拿下。喜劇小說都會有悲劇色彩的,作者陳永和在書寫張博士那戲劇性戀愛史的同時,將世俗女性醜陋的內心與惡劣的行徑揭露得淋灕盡致。

第一個相親對象看重的是錢,而第二個相親對象更為惡劣,是他託姐姐從國內介紹的一位家境富裕貌美妙齡的護士,張博士專程回國,她以身相許。張博士神魂顛倒地返回日本後,很快給她辦理出國手續,就在簽證即將到手時,他在一次電話裡發現了端倪,小護士竟有相處好幾年的男友,因父母不同意,她就想出國而把張博士當作跳板。

顯然,小說中最為可惡的女性,就是張博士對門的中年婦女金,華人社會底層的打工女,領着一個女兒生活,丈夫開飯店且在外有女人。因此她對離婚後的張博士早就垂涎三尺,得知張博士幾次相親失敗後,她用盡心機,先是假借不知情的表妹來她家與張博士「相親」,待表妹走後,金又編謊說表妹沒看上他,故意打擊並陪酒安慰,直到灌醉,送張回家之際她用大胸降伏了他,自此二人常睡一起。張博士雖然其貌不揚,但其大學教授的身份是金女士仰慕已久的,她渴望成為教授太太,而張博士對自己很有信心,壓根沒打算跟金一起生活。於是金利用丈夫迫切離婚的心理,讓她丈夫在她與張博士廝混時捉姦,逼迫張博士當場簽字同意在他們離婚後與金結婚。自此金拿捏住張博士,成功上位,小說結尾處寫到張博士連做夢都不許夢見別的女人……

當我們觀看一部喜劇在嘲笑劇中人物時,更多的是要去思考問題的根源所在。那麼,張博士在異國他鄉極富戲劇性的戀愛和婚姻,問題在哪?陳永和在小說中作出了提示:「異國他鄉,不犧牲點甚麼誰也不行,或者犧牲別人,或者犧牲自己、妻子、丈夫、肉體、感情、人格、名譽……甚麼都行,要不能換來甚麼呢。所有的路都是用犧牲鋪上去的,一塊石,一塊瓦,就是一粒沙,也是肉,也是汗換來的……」總之,慾望是有代價的。陳永和這篇小說,構思巧妙,語言嫺熟,處處充滿着對現實社會的揶揄和諷刺。其實陳永和早在長篇《一九七九年紀事》中,就顯出她的文筆怪誕和喜劇的一面,有人評價她有幾分女王小波式的戲謔味道。陳永和這篇在地取材的喜劇小說〈張博士的戀愛史〉更為通俗易懂,如同說書人講故事。

本專輯哈南的小說〈東京郊外的晚上〉,講述了初到日本留學的一對中國女孩楊茜和紅蓮,她倆在同一所語言學校,皆因家境貧困而迅速結為好姐妹,在學習與生活上互幫互助,形影不離,不少細節感人至深。紅蓮把聰明漂亮的楊茜當作她的青春偶像加以守衛。而同校的富家子弟馬浩,幾次企圖追求大美人楊茜,均遭碰壁。楊茜連馬浩的情書都跟紅蓮分享,紅蓮認為馬浩配不上楊茜,楊茜更看重一個人的內心,兩人一起對抗馬浩。馬浩一度退避三舍,在外打工從老闆那裡弄到難搞的打工名額時,心甘情願地介紹給楊茜,本想借機瓦解這對姐妹的友誼壁壘,來實現自己的愛情追求,結果楊茜提出和紅蓮一起去打工,他只好滿足。

小說走向發展,是在楊茜從語言學校考入大學後,發現原來只想考專科的馬浩也進入同一所大學,這潛在的追求者只待時機。直到楊茜和紅蓮在外租房不久出現了安全隱患,有人盜走陽台上的女生內衣褲以及影子事件,時刻關注楊茜的馬浩主動請纓,將他的髒衣舊鞋帶過去放置在她們陽台和門口,頗具匠心地搞了一個空城計,從而得到楊茜的認可。小說高潮部分是楊茜打工時間被老闆調整到凌晨之後,馬浩的護送從「偶遇」逐漸熬到被制度化,終於在東京郊外一個風高月黑的晚上,馬浩向楊茜吐出「我喜歡你」……從小缺少父愛的楊茜內心早已鬆動,她做夢呼喊馬浩,在鐵閨紅蓮面前暴露了心聲。其實紅蓮早發現馬浩護送的事情,一度不願承認看到的是馬浩,捨不得她倆被拆開。楊茜跟媽媽通電話時,口是心非表露了自己的感情所向,她得到了媽媽的支持,不久她買好了兩人機票,一起跟馬浩回國幾天,而紅蓮送完站後直奔房地產公司,搬家前她精心疊好那些守衛過她們的馬浩衣物,然後戀戀不捨地含淚離開。

細讀〈東京郊外的晚上〉,不難發現其風格上同樣有喜劇成分,語言詼諧、幽默、俏皮,但通篇的喜劇味道又不很濃,比〈張博士的戀愛史〉更為含蓄,且主要人物即使耍點伎倆也是正向的,都是好人,整個故事讓人感到溫馨,有些妙招至今都可受用,因此可稱之為輕喜劇。文題可能取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這首俄羅斯名曲不只是愛情歌曲,它已融入了人們對一切美好事物的愛。小說文題就表明了東京發生的故事,顯然屬於典型的在地性寫作。該小說主要人物僅有三人,他們的友情與愛情深深地打上了八十年代末那批自費留學生的烙印,恐怕當下自由開放時代的讀者,在一定程度上難以理解這篇小說中的人物內心世界。據作者哈南所說,這篇小說寫在十多年前,借本次專輯之際做了一些修改和潤色。

 

3      〈伸手可觸的遠方〉的「離散」與〈人跟人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的「聚合」

善寫長篇的日華作家亦夫,為本專輯提供了短篇〈伸手可觸的遠方〉,主要寫「離散」,一段美好姻緣的殘忍分離。小說故事本身不算新奇。簡言之,就是感情甚篤、婚姻平穩的一對男女,突遇男主畫家柳明例行查體時發現腦癌,未來一切無法預測,為了不連累愛妻杜小萌,男主忍痛隱瞞病情,他開始冷落她。蒙在鼓裡的愛妻因為深愛,一度對他說的「外遇」採取寬容與原諒,甚至搬來救兵劉衛東,柳明最好的哥們,先他追過杜小萌。柳明向前來勸他回頭的仍在單身的好友劉衛東攤牌,臨終託妻,劉表示不做小人,不摻和他倆離婚的事,待他們離婚後,劉再主動追求杜,他們約定保守秘密。他於是使用決絕手段而最終迫使愛妻帶着恨意離婚。幾近崩潰的杜小萌在劉衛東的溫暖陪伴下,二人感情升溫。男主柳明放棄手術治療,拿着所有的積蓄,漫無目的地周遊全國,想以這種方式告別世界。然而他被命運狠狠捉弄了一番,病情不但沒有出現惡化,連輕微的症狀都自然消除,回到所居城市複查後得知一切正常,對於他從絕症到徹底康復的意外,專家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內心又經歷了無數次的糾結與痛苦,最後理性使他毅然選擇繼續遠離曾經的愛妻,他通過仲介公司,以研修之名移居日本,從地理和心理上想徹底遠離那個深愛的女人和她現在的生活。

作者亦夫在小說的人物安排和結構佈局上,卻是獨具匠心的,通篇設置男主柳明已在日本這個島國生活了兩年,小說開篇寫到他在租住的二層樓裡又遇日常地震,便想起初到日本時對地震的恐慌是源於「深有所戀」,作者由此借助第三視角(上帝視角)將柳明在國內被命運捉弄的那段過往經歷交代出來。但小說寫得偏多的,仍是柳明當下的獨居生活與心理狀況。他是個宿命論者,絕症、自癒、拱手讓妻,以及他當初因追到杜小萌而答應給哥們劉衛東所畫的那幅油畫的應驗,相信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他承認痛苦不堪,終日以酒醉心,但不後悔。小說還寫到,他通過電子郵箱裡收到哥們劉衛東和前妻所生的大胖兒子的照片,小說中還設定劉衛東並不知道老友柳明的生死和去向,他希望柳明一切都好,甚至還在郵箱裡提及自己發了一筆大財,如果柳明活着,他期盼柳明給他一個通訊地址,因為擔心,他要寄錢給柳明。柳明當然不可能回郵件,他已踏上自我救贖的另一段旅程。

然而溫暖與愛,一直流淌在〈伸手可觸的遠方〉這篇小說隱藏的另一個層面。「伸手可觸的遠方」,是那種心靈可觸及,但再也不能靠近的遠方。小說〈伸手可觸的遠方〉主要人物的定點位置是日本,內容屬於不受時空限制的在地書寫。還有,隨着男主柳明的移動視線,小說裡出現諸多日本元素,比如地震、電視裡的山路塌方、房東老太太日本遺孤、稻城車站、名為「絲綢之路」的中華料理店、別致的一戶建、代代相傳的家族式寺廟,作者還順勢補充了日本和尚與中國的差異:「日本和尚不但收入比一般人高出不少,而且可以結婚生子,吃肉喝酒,完全是世俗化的幸福生活。」

正處在創作活躍期的日華作家黑孩,為本專輯新寫了一篇〈人跟人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上文提到亦夫小說寫「離散」;相反,黑孩這篇主要寫「聚合」,六千餘字的篇幅共分為三節。第一節中聚合的因緣是文學。蔡東方年輕時喜歡 「我」的作品,後來再也讀不到了,卻意外在他從日本買來的鐵壺包裝用的報紙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得知「我」旅居日本很多年,便託很多朋友、花了好多年找「我」,直到他本人移居日本東京,一篇文章將其帶入華人文學群,他很快連接上同一個群裡的「我」。我們在蔡東方家完成了第一次相聚;小說第二節中聚合的因緣是校友。在蔡東方家聚時他提到認識「我」的兩個校友,不久就約了大家在日式餐廳聚合。那兩個與「我」同期不同系的留日預備校的校友,引出當「我」對當年往事的記憶,想起當年同班許燕翔追求留日預備校白淨男生的事,交流後才知那男生就是當天見面的張輝林。張解釋說當年他因學校告誡不能談戀愛,為了留學前途而不敢談。小說第三節較短,聚合方式是微信,聚合人員是「我」與旅居美國的同班許燕翔。儘管「我」同意張輝林校友因無話可說而不必再聯繫許,還是將「我」與張輝林的合照傳給許辨認,而許根本認不出,「我」把張輝林的名字及當年學校不許他們談戀愛的真相告知她時,她大笑一番,還嫌棄名字土氣,半天才問張現在的工作,然後除了一句祝願,她回答「我」說以後即使有機會也不想見他。

黑孩以第一人稱的視角,運用其擅長的散文體寫實手法,完成了上述順承關係的三節內容。「人跟人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是文題,且這句話在小說中出現兩次,是校友王連舉針對「我」把同班許同學當年的追求者跟面前的張輝林校友對上號的感慨,他還補充說「真的很美好。」而當「我」告知許關於當年她被拒絕的留日預備校男生名字及真相後,我也借用了校友王連舉「人跟人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真的很美好」這句感慨。但在小說最後,「我」在獲得種種聯繫的熱鬧之後開始覺得冷清,並提及喜歡閱讀英國作家蕾秋.喬伊斯的長篇《一個人的朝聖》。而《一個人的朝聖》寓意我們不計較得失,不計較過往;想到甚麼就去做,把希望留給他人,從而完成自我救贖,成就自己。黑孩筆下的「我」、蔡東方和王連舉校友都做到了這樣的「朝聖」,而「我」的同班同學許燕翔與張輝林校友好像因為當年那段往事,仍沒學會與現實和解,也許認為再把他們聯繫毫無意義,這正是最後「我」覺得冷清的原因。但小說最後引用《一個人的朝聖》那句 「指甲縫裡塞着泥土的感覺真好。重新養育一些東西的感覺,真好」作為結尾,顯然亦在表明「我」對生活的態度:正視那些曾經不敢看的回憶,坦然面對自己,重新與這個世界和解,我們都會變得更美好!

 

4      〈明子的溫泉奇遇〉裡的殘留孤兒回歸日本後的痛與愛

〈明子的溫泉奇遇〉這篇短篇小說,是由日本華文作家孟慶華撰寫的。孟慶華來日本之前就是中國地方作協的專業作家,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發表作品。九十年代隨夫舉家回歸日本,現定居東京。因為孟慶華的丈夫是一名回歸日本的戰爭孤兒,所以她的不少作品是她熟知的戰爭孤兒題材。〈明子的溫泉奇遇〉也不例外,寫的是戰爭孤兒回歸日本後的痛與愛,因此它是更為凸顯在地性寫作特徵的華文小說。這篇小說原題為〈明子的奇幻人生〉,考慮到主題的集中和統一性,也限於專輯的版面空間,筆者刪去原作中部分內容,更名為〈明子的溫泉奇遇〉,並收錄在本專輯中。

小說的主人公叫明子,是一名戰爭殘留孤兒。小說裡交代了明子當年來尋親時,日本的厚生省沒有找到她的生身父母,根據她提供的照片後面的名字,為她尋到了戶籍地東京。她帶領着全家回到了東京,加入了日本籍,成了名正言順的「日本人」。明子想起這些,心裡是無法向人訴說的痛。明子至今和日本人交談時,還一直習慣性地稱自己為中國人。她深知,日本國籍只不過是她容易在日本辦事的一種工具而已,在別人的心裡還是被認定她是中國人,這是不爭的事實。她這樣一個被戰爭毀了人生的人,回到了她的母國日本之後究竟要付出多少努力和代價,才會被真正地接受?才能真正的被一視同仁?

這篇〈明子的溫泉奇遇〉主要記述了明子與一位叫近藤的日本老太太之間的衝突和瓜葛。第一次是在泡溫泉時明子擤鼻涕、就着水龍頭沖的動作招致近藤對她的不滿、鄙夷,第二次是近藤指責明子,說她把頭髮掉在檯子上,明子表示對不起後,近藤不依不饒,明子的底線受到了挑戰,憤怒地斥責近藤。可是明子也發現了近藤是乳癌病患,後悔不該與她幹仗。第三次明子與近藤的相遇,是在一次上門介護服務工作中,明子認出垂死狀態的近藤,心亂如麻,瞬間想起自己的中國養母,開始心疼起近藤,明子默默地為近藤做好最後也是最好的一次服務。透過小說可知,明子與近藤之間的關係,由害怕到動怒、後悔再到愛的介護,明子在她回歸的母國裡漸漸找到了自我。

 

5      小結

本專輯主要收錄的是凸顯「在地性書寫」特徵的日本華文小說,作者都是日本華文作家協會有代表性的優秀小說家,他們的創作各具特色,值得閱讀和推廣。


王海藍 女,日本築波大學學術博士,復旦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後,近年來主要從事日本華文文學研究與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