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

  • 全部
  • 內容
  • 期刊號
  • 時間
  • 欄目
  • 作者
當前位置:首頁 > 月刊

顧艷:萊克星頓往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2年2月號總第446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顧艷

1

萊克星頓,坐落在距首都華盛頓兩個多小時車程的仙納度山谷南端,說是城市其實就是小鎮。小鎮人口不多,面積不大,但有着古老的歷史和兩所不錯的大學——弗吉尼亞軍事學院和華盛頓和李大學。因此,這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大學城。

如果說,哈佛是全世界最古老最優秀的大學,那麼,華盛頓和李大學也是全美最古老的五所大學之一。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749年建立的奧古斯塔學院,而它後來的校長乃是聲名顯赫的南軍敗將羅伯特.李。美國歷史上有不少大名鼎鼎的名將,諸如:獨立戰爭時期的華盛頓,內戰時期的格蘭特,一戰中的潘興,二戰中的艾森豪威爾、巴頓等,但獲得「戰神」這一稱號的只有智勇雙全、用兵如神的羅伯特.李。可見雖是敗軍之將,卻依然得到全美人民的敬仰。

我第一次來到萊克星頓是2016年5月,當時女兒還在華盛頓和李大學做老師。我首先讓她帶我去參觀學校,驚訝的是我竟然能參觀羅伯特.李1865年做校長時的辦公室。據說,所有的擺設都和他當年一模一樣。這是一間簡樸的辦公室,圓桌上攤滿了書、文件、本子等用品。我用目光觸摸着「戰神羅伯特」用過的物件,心裡升騰起一股敬意。

華盛頓和李大學就在小鎮中心地帶,其建築是萊克星頓一道美麗的風景。雖然歷經兩百多年的風雨滄桑,卻保持着古樸的風貌。你瞧它二層主樓,紅磚牆面,白色門窗在一連串圓型廊柱的襯托下,古意盎然又簡潔典雅,呈現出一派靜謐風光和勃勃生氣。尤其是校內大片碧綠的草地,草地對面的哥特式尖頂教堂,讓你感到私立學校的精緻和貴氣。

那年研究戲劇的女兒,還專門給學生排了一齣京劇。別看那些白人學生普通話說不流利,但唱起京劇還蠻像模像樣;武功動作,一招一式,頗有架子。萊克星頓雖然大部分是白人,但兩所大學中也有一些中國大陸來的留學生。雖然私立學校學費貴,軍校又要求特別嚴,但只要你足夠優秀,這兩所大學還是不錯的選擇。起碼氣候好,環境好,比起大城市這裡相對是安全的,且交通方便。

說起來,華盛頓和李大學與弗吉尼亞軍事學院是真正意義上的鄰居。它們只隔着一條馬路,建築風格卻完全不一樣。你彷彿從一個浪漫、古樸、詩意的家園,一下進入了色調一致、千篇一律的綠牆氛圍中。不過軍校的帥哥,不僅個子高,人也長得帥,軍官校服穿在身上,的確養眼。我心裡想兩所大學各有所長,女大學生們不愁嫁不出去了。

弗吉尼亞軍事學院1839年建校,與西點軍校齊名,被稱為「南部西點」。校園同樣是寧靜、整潔的。2016年9月,我女兒十分榮幸地成為了這所軍校的助理教授。

我比較喜歡parade ground(閱兵場)的那片大草坪,每年開學都會在這裡舉行閱兵儀式;而大草坪周邊的建築,有十二棟被指定為弗吉尼亞軍事學院歷史區域地標,在國家古蹟名錄上,赫然在冊。軍校大草坪邊上,有一尊銅像是托馬斯.傑弗遜。他曾是內戰時期著名的南軍將領,被稱為「石牆(stonewall)」。1863年在Chancellorsville戰役中,因傷重不治,死於戰場。他的墓地就在小鎮主街上。我幾次來到墓地,就會想起他的一句格言作為校訓,鐫刻在校舍的石樑上:YOU MAY BE WHATEVER YOU RESOLVE TO BE. (你可能是你決心要成為的人)。

軍營雖非景觀,確有着歷史積澱。進去走一走,會有一種新的感覺。那座被稱為「Barracks (軍營)」的五層樓建築,原址是兵工廠。1864年,國內戰爭時期軍工廠被燒毀,軍營拔地而起。如今,這裡已被確認為國家歷史地標。除此,1949年後,學校又建造了兩座新的軍營。

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的學生,與華盛頓和李大學的學生,的確有些不同。軍校的學生除了自己所讀的課程,所修的學分與非軍校一樣,還多了軍事訓練和必須掌握的軍事技能。當然,還有嚴格的軍事化制度。通常新生第一年要過這道坎,非常不容易。有一女生告訴我:「我們睡的是板牀,四人一房。因為房間小,每天都要收搭牀板。早晨軍號響了,就是集合時間,從來不能睡懶覺。」

儘管軍校紀律嚴格,訓練辛苦,學業緊張,但每年都有大量新生被家長送來軍校。在普通美國人的家庭中,孩子能被軍校錄取是件非常光榮的事。一到開學季,軍校門口的小鎮主街被送孩子的家長們聚滿,以致堵車就成了正常事。這也是小鎮引以為傲的一面。好幾次,我坐在駕駛室裡耐心等待,發現所有的過路司機都耐心、安靜地,一點點將車往前挪,這是對新生和家長們的尊重,抑或是對軍校的尊重。

倘若你來到萊克星頓小鎮,小鎮上懸掛着不少軍校的旗幟,你會被那種氛圍所感染,繼而所感動。因為,這裡曾經誕生過那麼多大名鼎鼎的名將。

 

2

我女兒最初從斯坦福大學,來到弗吉尼亞萊克星頓小城時,居住在華盛頓和李大學的教師宿舍樓。那是一棟古老的二層樓房。她住樓下,樓上住着別的老師。這棟樓房就在教學樓對面,沿着小路穿過大草坪就到了,非常方便。然而,初來乍到,一切都是陌生的。在陌生的地方,就看你是否很快融入新的環境和工作。

2015年9月,華盛頓和李大學東亞系,還在一棟紅牆白窗的古色古香的二層樓小木屋裡。門口的大片草地和樹林,在金色的陽光下升騰出足夠的氧氣。我帶着小威廉從杭州來到萊克星頓時,女兒在華李大學的一年聘期亦即將結束。結束前,和李大學東亞系搬到了一棟紅牆高樓裡。

在美國,校園建築是一道風景線。我在伯克利、夏威夷、斯坦福、康奈爾都住過相當長一段時間。多則幾年,少則三個月。我感覺每個學校的建築,都有自己的特點和風格。比較而言,我特別喜歡康奈爾大學的建築。康奈爾大學不僅位於山頂,仰頭是湛藍空曠的天色;還在於它的面積約有兩千三百畝,真是蒼蒼茫茫盡在眼底,一派開闊氣象。

我在萊克星頓的第一個禮拜,住在十八世紀古老的華盛頓和李大學的老宅裡。老宅很大,僅一樓就有兩室兩廳,外加廚房、餐廳、衛生間,且房內一切設備齊全,還有現成的牀、沙發、餐桌,唯一不足的是,老宅實在太古老了,隱隱的總有一股霉腐氣。不過,我十分喜歡這樣的氣味。它給我以鬼魅般的感覺,讓我的思緒飛越時空,進入十八世紀。

那些天,我們帶着小威廉幾乎逛遍了萊克星頓的整座小鎮。女兒說:「你大學去多了,大的校園看慣了,就會嫌我們這裡小。」其實凡事只要習慣了,在哪裡都一樣。規模小的大學,自然有它獨特的長處。起碼校園安靜,小班化教育,這都是大學校難以實現的目標。

在萊克星頓的眾多景點中,我還是比較喜歡和李大學的校園。它散佈在一些街區,不像軍校那樣集中。當你走在紅磚小路上,望着碧綠的草坪,以及草坪中的樹木、教堂和教學樓,心裡便會盪漾着一種自由、靜謐、安詳的情懷。如果是男孩子,可能更喜歡閱兵場的大草地,喜歡托馬斯.傑弗遜銅像,喜歡軍號響起來的感覺。

我們在老宅裡休息一週,就要從這座十八世紀古老的房子裡搬出去了。也就是說,我們要從校內搬到校外去了。校外就是自己租房或者買房,再沒有學校包水、包電的優惠,除了房租還必須交各種需要交的費用。

搬家是件大事,在美國天大的事,也必須自己做,生活並不輕鬆。因為地廣人稀,想買中國食品,必須開車一小時到Charlottesville的中國超市去。因此,很多時間耗在開車途中,辦事效率十分低下。這就形成了美國普通老百姓,總是各忙各的事,即使在主街,也很難看見紥堆的人群,更加看不到大聲喧嘩閒聊的人群了。這樣的生活節奏和狀態,就等於把自己的生活做成了減法。

搬家那天,我們租了一輛小卡車。女兒曾經在斯坦福搬家時,開過大卡車,可以說,她已經是經驗豐富的搬家能手了。我們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把家搬完了。倒是新買的房子,房內空空,所有家具都必須自己添置,連窗簾、浴簾,都要自己按尺寸購買。幸好,萊克星頓的家具店不錯,幾乎包羅了你想買的所有東西。只是買回來的家具,不少需要自己安裝,安裝需要智慧和力氣,特別是書桌的裝配,難度相當大。不過這些事雖忙,卻是有着安身立命的感覺。

家裡最後買的是一架雅瑪哈鋼琴,那是從萊克星頓附近的小城哈里森堡買回來的。當小威廉的琴聲在客廳裡響起來時,我們的世界就有了無限的延伸。

 

3

社區裡,就我們一戶中國人。鄰居們大部分是弗吉尼亞軍事學院的教授,或者就是華盛頓和李大學的教授,只有少數鄰居有的是藝術家、從大都市到萊克星頓小鎮來隱居的,有的是退休夫妻,到小鎮來安居晚年的。平時上班,鄰居們開着汽車進進出出,難得碰面,疫情期間就不同了,大家呆在家裡,汽車像鳥一樣地停在家門口。

很多家庭利用疫情宅家時間,鼓搗着自家的花園。有些索性搞家庭建設,大動干戈,擴展屋子和露台。小鎮裡那些建築公司根本不停工。鄰居大衛家花了兩個多月,就把露台擴建成兩個房間,再往外延伸搭成了一個新露台,實用面積大大增加了。

從前社區裡清一色的綠,疫情期間,各家各戶,前庭後院都種了許多花花草草。有的種兩棵小松樹,有的在門前的廊邊種上玫瑰或杜鵑,還有的種上向日葵、薰衣草等。我也在一直被我荒蕪了的花壇裡,種上了牡丹、白蘭花、百合花、一串紅、木槿等。社區裡,一下子色彩紛呈,與從前有了截然不同的感觀。除了種花,我幹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恢復寫作。

疫情宅家期間,還有一道風景特別引人注目,就是社區裡的籃球架如雨後春筍般多了起來,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有一個籃球架。每到黃昏,我能遠遠看見籃球架下打球的孩子和家長。

後院鄰居女人,是詩人也是教授,同時還是個瑜伽教練。疫情期間,她每天下午四點到五點免費教鄰居們瑜伽。凡社區裡喜歡練瑜伽的,就拿着瑜伽墊,到她家門口的草地上免費跟她學。強烈的紫外線下,美國女人們不怕曬。相反,她們喜歡把自己曬得黑紅黑紅的,以示健康美。我怕曬,她們請我參加瑜伽訓練營時,我就找理由婉拒了。

我們家疫情期間,個個都在上網課。去年五月底,我就寫完了全部的教學課件,多出來的時間,除了恢復寫詩,還恢復了散文和小說的寫作。這讓我非常感謝疫情宅家的日子,畢竟不用起早摸黑,讓我有足夠時間靜下心來思考。

在我眼裡,美國人大部分都是比較陽光快樂、安居樂業的。比如:去年,我們的州政府「禁足」一解禁,鄰居們就紛紛出去旅遊了。管它全美每天多少萬的新增感染,他們可以選擇別樣的旅遊路線,或者開着房車出去旅遊。我們家在解禁的最初日子裡,也忍不住帶着孩子去弗吉尼亞Afton摘櫻桃了。然而,回到萊克星頓小鎮後,發現距我家不遠處就有一個櫻桃園,真是白白浪費了好多開車時間。如今,這一切都成了美好的往事。我已離開萊克星頓,搬到華盛頓DC居住了。


顧艷 一級作家,畢業於浙江大學中文系。1981年開始發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已出版著作29部。主要作品有:《杭州女人》《靈魂的舞蹈》《辛亥風雲》等,有作品被選入多種選本和年選,獲過多種文學獎。曾任教於杭州師範大學錢江學院,現旅居美國華盛頓特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