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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俊:儒生本色 壯士情——懷念曾敏之先生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2月號總第362期

子欄目:悼念曾敏之先生特輯

作者名:劉俊

2015年1月3日上午七時,曾敏之先生仙逝,享年九十八歲。九十八歲當然是高壽,可是曾老總(我們當面叫他「曾老」,背後都叫他「曾老總」)的驟然離去,還是讓我(我相信應該是我們)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因為,在我(們)的心目中,曾老總是個有着豐沛生命力的老人,死亡似乎不屬於他。

我最早知道曾敏之這個名字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期,那時我在南京大學中文系攻讀博士學位,在葉子銘、鄒恬兩位老師的指導下,準備以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為博士論文選題方向。在查閱相關資料的過程中,我看到了曾老總發表在1979年《花城》創刊號上的〈港澳及東南亞漢語文學一瞥〉一文,在這篇文章中,曾老總介紹了眾多港澳及東南亞的文學刊物,包括香港的《海洋文藝》、《當代文藝》;新加坡的《北斗文藝》、《激風》;馬來西亞的《赤道詩刊》、《大學文藝》;泰國的《泰華文學》等,以及香港作家阮朗、王永楓、吳羊璧、秦松;新加坡作家谷雨、周穎南;馬來西亞文學史家方修和他們的主要作品。這篇文章雖然篇幅不長,但是信息量巨大,文中提到的眾多文學刊物和作家、作品的名字,對於像我這樣剛剛接觸台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的大陸讀者(研究者)來說,都聞所未聞。這篇文章,讓我一下子記住了曾敏之這個名字。

於是我開始尋找曾敏之的書來作為我瞭解「港澳及東南亞漢語文學」的重要視窗,通過檢索,我發現曾敏之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就是個作家,後來做了記者,長期在《大公報》任職,五十年代成了「右派」,六十年代到暨南大學任教,七十年代後期赴港工作,任香港《文匯報》副總編輯、代總編輯(民間的「曾老總」之名,大概就是由此而來),是國內最早呼籲要重視台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創作和研究)的前輩。

終於有機會見到曾老總是在1996年4月,那年「第八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南京召開,當時江蘇省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會會長陳遼先生要我在會務組幫幫忙,那次曾老總來南京參會,他的大會發言高瞻遠矚,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當時曾老總眾星捧月,我也忙於會務,並無機會與曾老總「個人」接觸。所以那時我「認識」了他,他卻並不認識我。

1999年10月,「第十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在華僑大學召開,那次大會由曾老總宣佈增補十名「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籌委會」委員,我是其中之一。我想曾老總應該是在那時「知道」我的,其後在幾次「世界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上,雖然有機會見到曾老總,但真正和他接觸交談的機會並不多,直到2007年4月在河南焦作參加「世界華文文學高峰論壇」,我和曾老總才熟悉起來。後來他每次見到我,都會喊我「劉俊(唸zun,第四聲)。

和曾老總接觸多了,我發現他的最大特點就是儒生本色,壯士情懷。儒生本色,主要體現為他那種「君子自強不息」的奮鬥精神和「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堅韌意志;壯士情懷,則更多地是指他那種寧折不彎、敢於擔當的勇敢氣質!

中國大陸的世界華文文學學科發展史,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一部曾老總「自強不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奮鬥史。1978年12月,他在「廣州參加廣東文聯的文藝創作座談會,作了題為《面向海外,促進交流》的發言,呼籲大陸學界要關注港台海外華文文學」;1979年,他在暨南大學「組建港台文學研究室,兼任研究室主任」;1980 年4月,他籌組中國當代文學學會屬下的港台文學研究會;1981年3月,「中國當代文學學會港台文學研究會在廣州暨南大學成立,被推選為會長」;1993年,他被推選為「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籌委會」主任;1997年,他策劃組織了內地學者編寫《香港文學史》;2002年「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成立,他被推舉為名譽會長。(1)

從1978年開始呼籲,到2002年全國性的學會成立,二十四年的漫長歲月,曾老總篳路藍縷,百折不撓,克服外人難以想像的困難,團結本學科老、中、青幾代學者,群策群力,共同奮進,終於使學會正式成立,使大陸的世界華文文學學科,邁上了一個新台階,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在這個過程中,曾老總的儒生本色盡顯,其「自強不息」、「堅韌不拔」的毅力,是我們這一代缺乏儒家文化熏陶的年輕人自嘆不如的;在這個過程中,曾老總的壯士情懷畢現,他那種面對壓力,寧折不彎、敢於擔當的勇敢精神,也是我們這一代沒有經歷過大的歷史動盪的年輕人很難望其項背的!

2008年10月,我去暨南大學參加「北美新移民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會後又接着去廣西南寧,參加「第十五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從廣州飛南寧的飛機上,我有幸和曾老總坐在一起,聽他聊他的個人經歷,那是我和曾老總「個人」接觸時間最長的一次。在那次聊天中,他特別提到應該對三十年大陸的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歷史進行一個梳理和總結,應該編一個三十年研究資料之類的東西。那次聊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曾老總對世界華文文學(創作和研究)的深厚感情!

世界華文文學研究在中國大陸能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取得今天這樣的成就,無疑凝聚了曾老總投注的大量心血。2008年4月,我在《香港文學》上發表過一篇文章〈曾敏之與世界華文文學研究〉,在文章中,我對曾老總與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的關係,進行過如下概括:(1)他在大陸最早提倡並着手開展世界華文文學研究;(2)他積極推動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的各項學術活動,領導建立了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3)在深化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的過程中,具有戰略眼光――他在提倡以「拿來主義」為原則,讓華文文學以更開放的姿態,與時俱進,「成為溝通世界的橋樑」(2)的同時,又強調華文文學在人類「全球化」的進程中,要發出「華文」的聲音(3);(4)自覺組織相關課題,拓展新的研究領域,促進世界華文文學研究不斷豐富和發展——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請劉登翰老師牽頭,組織了一批大陸學者,撰寫了《香港文學史》;(5)關注世界華文文學研究的發展狀況,鼓勵年輕人,獎掖後進。

對於最後一點,相信大陸的世界華文文學研究領域的年輕學者(包括我本人)都得到過曾老總的鼓勵。他平易近人的態度和具有高度親和力的人格魅力,令年輕人發自內心地摯愛和尊敬這位可敬的長者。記得2014年9月我去暨南大學參加「華文文學的格局與體系」學術研討會,會議結束後我與陸士清老師、詹秀敏社長一起去曾老總家探望他,那天老人家興致很高,要請客,於是我們和後到的李大洲先生、陶然先生、劉登翰老師、曹惠民老師一起,去他家附近的一家館子用餐,席間曾老總談笑風生,風趣幽默,還和我們一起喝了點紅酒。那次9月份會議的一個重要內容,是商討11月份即將在廣州召開的「首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的一些相關事宜,想必曾老總已經知道了我們這個學科已經受到了「國家級」的重視,因此他是欣慰的!高興的!那天特別開心!

可是兩個月後我去廣州參加「首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的時候,曾老總卻住進了醫院。聽到這個消息,我和趙稀方一起去暨大附屬醫院去看他,那天我們去時,他正好休息醒來,看到他精神尚好,我和稀方都深覺欣慰。他見到我們,知道我們是來開會的,也非常高興,握着我們的手,要我們「把會開好」。為不打攪他休息,我和稀方和他說了幾句話就退了出來。

後來在微信上,知道曾老總病況總的趨勢是逐漸平穩並有所改善,甚感快慰!從照片上看——微信上發的王列耀、楊際嵐等老師去拜望曾老總的照片——曾老總坐在沙發上,精神、身體各方面看上去都不錯,陸士清老師在微信上說老人家居然又能打麻將了,這個消息更是令人鼓舞,讓人高興!我在想,曾老總雖然九十八歲了,但思維敏捷,見解深刻,面對這樣一個生命力頑強、具有執著精神和寧折不彎意志的儒生和壯士,大概死亡之神見到他,也要讓他幾分的。死亡,似乎不屬於曾老總。

然而,又一個兩個月之後,堅韌頑強、寧折不彎的曾老總,還是沒能抗拒自然規律,在死神面前敗下陣來。噩耗傳來,我想起了七年前他在飛機上對我說的話,我也想起了那天吃飯時他的歡顏,我還想起了我在醫院最後見到他時他的囑託……

曾老總雖然離我們而去了,但他的精神不死!他熱愛的世界華文文學事業不死!

陸士清老師撰寫的《敢遣春溫上筆端――曾敏之評傳》對曾老總的一生進行了非常詳盡的介紹和細緻深入的分析,讀了陸老師的這部評傳,我更堅定了我的想法:曾老總的一生,是儒生本色的一生,是壯士情懷的一生!是為世界華文文學事業奮鬥終身的一生!得知曾老總仙逝的消息後,我寫了一首七絕,懷念曾老總,以寄託我的哀思。詩云:

 

儒生本色筆如花,

壯士情懷能抗壓,

晚歲但期華夏盛,

中文四海成一家。

 

【註】:

(1)這段文字中相關史料的引用,均採自陸士清教授所著《敢遣春溫上筆端——曾敏之評傳》中的第395~400頁,該書2011年4月由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其中加引號的部分,為陸士清教授書中的原文,這裡不一一標出頁碼

(2)曾敏之:〈應與時俱進〉,《華文文學》,2002年第6期

(3)曾敏之:〈華文文學應重情〉,《華文文學》,2006年第4期


劉俊,男,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大學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新世紀優秀人才支持計劃」獲得者。受聘為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廈門大學台灣研究中心學術委員會委員,暨南大學海外華文文學與漢語傳媒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中國現代文學館柏楊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兼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副會長,江蘇省台港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會副會長,江蘇省中華詩學研究會副會長。著有《悲憫情懷——白先勇評傳》、《世界華文文學整體觀》、《越界與交融:跨區域跨文化的世界華文文學》等論著數種,主編、參編教材若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