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2月號總第362期
子欄目:「相會首爾」散文專輯
作者名:梁麗芳
第一次與韓國的文學接觸,是當研究生的時候。那時,我正在搜集資料,寫《柳永及其詞之研究》,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要天天泡在UBC亞洲圖書館。有一天,在一本韓國的樂志裡面,竟然看到柳永的詞!有井水飲處,即有人歌柳詞,當時驚喜的程度,不亞於發現一件寶物。
第二次與韓國的文學接觸,是認識了韓國外國語大學的漢學家朴宰雨教授。記得1996年春夏之間,我到北京做研究,下榻在北京城西北部一個招待所。那天黃昏,大雨滂沱,朴教授下車,撐開雨傘,踏着雨水走來的情景,至今難忘。雖然我們是初相識,卻談得非常投契。此後,我們一直保持聯繫,有了互聯網後,經常收到他的學術活動信息,對他的驚人魄力,佩服不已。
年前看到韓劇《大長今》,更覺得韓國跟中華文化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國度。雖然我看的韓劇不多,但是,在我有限的觀賞經驗中,發覺韓劇有獨特的藝術美感,是港台和內地電視劇中所不及的。
十月中旬,獲朴宰雨教授的邀請,到韓國作學術訪問。其實,2012年秋天,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舉辦二十五週年會慶時,朴教授百忙之中,抽空來參加會議,令我們感動。這次,他在任教的韓國外國語大學舉辦「第一屆韓國世界華文文學國際研討會:太平洋的此岸與彼岸,北美華文文學」,我與陳浩泉當然義不容辭,欣然前往。這個規模不大的會議學術氣氛濃厚,大家暢所欲言,我聽到陶然來港後的奮鬥,陳浩泉的個人經歷,喻大翔的美學觀點,梅朵的創作生涯和馬來西亞的華文文學情況,受益匪淺。韓國漢學家展示的學術成果,從北美華文文學到香港電影,令人刮目相看。接着,我們參加在首爾孔子學院舉行的「第四屆世界漢語修辭學會年會」,東亞的漢學家所提交的論文,題材相當豐富,囊括漢語教學和文學歷史等領域。我做的報告是〈加拿大文學「馬賽克」中的華文文學:報紙與散文的跨國元素〉,我對MOSAIC一詞的理解,是多元共構的圖像,是個正面的形象。想不到中國大陸學者的解釋,是被人故意遮罩的意思。
告別首爾,我們乘坐飛機到釜山。釜山是個海濱城市,出了機場,馬上聞到海的氣味。釜山大學金惠俊教授的弟子,漢語都很了得,除了個別來自中國之外,他的韓裔學生,都在中國學過漢語或取得博士學位。最令我敬佩的是金教授的翻譯計劃。在他的指導之下,這些研究生和年輕老師,密鑼緊鼓地把世界華文文學作品翻譯成韓文,成績卓然。例如著名作家劉以鬯的《酒徒》就已經出版,他們還計劃翻譯陳浩泉編的加拿大華裔作家短篇小說集《楓雨同路》,令我們非常鼓舞。金教授的弟子清一色是女性,我們覺得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男生畢業後容易找到工作,女生比較難找到教席,便回來大學做學術研究,這可說是韓國學界的一個現象。
「禮失求諸野」是我在韓國時,縈繞在腦海中的一句話。韓國人的禮貌和教養給人印象深刻。我到達首爾時,已是下午五時了,拿了行李出來,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學生拿着一個牌子,上面寫了我的名字,這個一定是朴教授的弟子,一問,果然是。她怕我站着等不方便,帶我到一個飲料店,放好行李,替我買了飲料,自己才去張羅事情。等到另一位女學生與陳浩泉來到我們面前時,已經過了七點,於是,女學生打電話通知朴宰雨教授不要等我們進餐了。大家都飢腸轆轆,就在機場的餐館吃了一頓美味可口的韓國餐。之後,她倆帶着我們乘坐機場長途巴士,到韓國外國語大學。整個過程,細心周詳,沒有絲毫煩躁之色。後來我們接觸到的幾個年輕學生,都是彬彬有禮,誠懇謙恭,可見這些教養已內化成人格的一部分。
我們去參加首爾孔子學院舉行的會議,要換車數次,途中,朴教授的學生照顧周到,唯恐我們丟失在人流之中。首爾的地鐵乾淨而有效率,雖然人多,乘客秩序井然,沒有爭先恐後的現象,連大聲說話都沒有。在其中兩個站(在韓國叫「驛」,這個名字的古意令我傾倒)所看見的景象,讓我驚喜。一個「驛」的牆上,掛滿了書法作品,有漢文有韓文,有的寫着道德勸誡的對聯和成語,有的寫着詩句,墨迹有的蒼勁有力,有的圓潤飽滿,展示了不同風格。地鐵站與書法兩個不沾邊的形象,被安排在同一公共空間,意外地可產生提醒和淨化的作用。在另一個「驛」的過道上,竟然豎立一道拱門,寫着「不老門」,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最終何處?這道門,雖然是虛的,卻令人在匆匆行色中,引發一個幽默想像。
釜山大學的金惠俊教授和夫人,在百忙中陪伴我們一整天,遊覽千年古城。尚未到達,掩映在高速公路兩旁的現代建築物,竟與古城風貌和諧一致,連加油站的屋頂也古色古香。這個連周邊的環境都力求與重點古蹟打成一片的構思和實踐,令人嘆服不已。我們到了吐含山佛國寺,在色彩繽紛的秋意中,觀賞了一個又一個佛殿,漸漸有點忘記身在何處。忽然,一陣涼風飄過,竟下起雨來,我們轉頭一看,見金教授拿着幾把傘,向我們走來,原來他已經悄悄下山去車裡取傘。我們在感激中接過他的傘,隨着彎曲的小道,聽着滴滴雨聲,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