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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宰雨:太平洋的此岸與彼岸:以文會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2月號總第362期

子欄目:「相會首爾」散文專輯

作者名:朴宰雨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朋友從遠方來,特別是中國朋友或者海外華人朋友來韓國的時候,我們韓國人也喜歡引用《論語》的這兩句話來表達自己欣喜的心情。

去年10月中旬,韓國的世華文學學者和一些在韓任教的中國現當代文學教授,正是抱着這樣的心意迎接從太平洋此岸與彼岸來的幾位世華文學作家。他們中,有從彼岸的北方來的陳浩泉與梁麗芳、從此岸南方來的朵拉與陶然,還有中國大陸的喻大翔。我與他們曾在太平洋彼岸的北方相聚,或在太平洋此岸的南方交流,後來又多次在網上通信,早已是老朋友了。除了陶然,他們大都是初次來韓,因此抱着造訪「來自星星的你」的故鄉的激動心情,相聚在韓國。

那麼,這些老朋友僅僅是來韓國一遊的嗎?非也。從我們的會議名稱就可以看出,他們受邀來訪,是為難得而有特殊意義的「第一屆韓國世界華文文學研討會:太平洋此岸與彼岸――北美與東亞華文文學」而來。這次會議雖然規模小,但卻是意義深遠的小盛會。我們的願心主要是如下三點。

第一,增進對於海外華文文學的瞭解。韓國學界對台港文學有一定的瞭解,但是對海外華文文學,尤其對北美華文文學與東南亞華文文學的瞭解卻一直停留於初步狀態。所以,我一直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心願,就是邀請這些地方的典範作家來韓國,對自己所在地的華文文學做一點介紹,對自己的文學道路也進行一番回顧。

第二,以太平洋的此岸與彼岸的華文文學為借鑒,探索在韓國建立土生土長的韓國華文文學的可能性。我早在2004年組織韓國台灣香港海外華文研究會,在韓國推動台港海外華文文學的研究的時候,就已經初步考慮到韓國華文創作體系的建立問題,只是當時還沒找到內部自生的華文文學力量。趁着這個交流的良機,我想聽聽這些華文創作過來人的經驗和助言,以促使自己對韓國華文文學的多元來源以及今後的發展可能性進行檢討。

第三,如上兩個願心還是屬於學術性和文學性維度的,略覺刻板,更原發的衝動則是「以文會友」,讓「文」與「友」相互砥礪、彼此激盪,於是,「文」與「友」各自得以深化和昇華。我近年來隔兩年去香港參加世界華文旅遊文學研討會,兩年前也參加加拿大溫哥華的加華作協會議,去年參加在廣州的首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不正是抱着這樣的心情嗎?

「以文會友」的前提當然是「文」,而且,既是「研討會」,就要符合一定的學術規範。於是,針對第一個願心,我們事先請韓國的年輕學者和中國教授對與會作家的作品進行了精心研讀,分別準備報告。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文」的鋪墊,夯實了溝通的基礎,「友」的濃濃情誼才益發的洋溢和歡騰,我們進一步可以講「以友輔仁」了。

而我本人則把更多的精力集中於第二個願心。我首先梳理韓國對於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歷史與現狀,然後探究了「韓國華文文學的重新建構」問題。我的看法大致如下。

韓國古代的漢文文學非常發展,湧現出了崔志遠、李齊賢、李奎報、許均、許蘭雪軒、金澤榮等許多漢文文學名家,我們稱他們的作品為「韓國漢文學」。到了日帝強佔韓半島的時期,中國文學進入新文學階段,在韓半島的韓國人學習白話文或者接觸中國新文學的機會很少,能用現代華文寫作的幾乎沒有,1945年光復以後更是如此。一般看來,是1960年留學台灣的學者、詩人、散文家許世旭攪動了這一池過於沉靜的春水,他用流暢的現代華文寫作、出版了散文集《城主與草葉》、《移動的故鄉》、《許世旭自選集》,以及詩集《雪花賦》、《東方之戀》等不少華文作品集,因此被世華文學界看做「韓華文學」唯一有名的作家。不過,我自2004年9月在威海參加第十三屆世界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開始關注世華文學,通過此後數年的研究,我發現在許世旭先生之外,「韓華文學」另有幾個重要來源,並由此想到韓華文學體系重建的可能性。

其一是日據時期流亡到中國大陸的韓國人用白話文寫作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有的還發表於現代中文雜誌。比如,英文版《阿里郎之歌》的作者之一金山(另外一位共著者是愛德格.斯諾的夫人尼姆.威爾斯),用白話文寫過短篇小說〈奇妙的武器〉與〈弔韓海同志〉等幾首新詩。這些作品內容上完全反映韓國抗日革命家的思想與感情,具有一定的歷史與文學的價值。再如,魯迅的韓國朋友柳樹人在中國大陸參加抗日革命運動三十年,用現代華文發表過不少的評論文章,而解放後留在中國大陸,但沒有歸化為中國人,他於1968年基本完成文學性質的中文回憶錄《三十年放浪記》,此書的原文和韓譯文2010年在韓國出版。這類的作家與作品,還有進一步發掘的餘地,估計能成為韓華文學的一脈來源,很有利於韓華文學體系的建構。

其二是中國人來韓國定居相當一段時期,看過、聽過、體驗過許多事情,用華文寫出來並在中文雜誌裡發表的文學作品。我認為,這些作品中的多數都可以歸入「韓華文學」的範疇之內,甄別的關鍵在於作家創作意識裡有沒有「韓華文學」或者「韓華作家」這個主體觀念。例如,1927年4月到1928年8月在韓國京城帝國大學教中文的魏建功,以《僑韓瑣記》的總題在《語絲》上連載十四篇散文,來記敍他在首爾的各種文化經驗,明顯有定居韓國的華人的自我主題意識。至於韓中建交之後來韓國定居一年以上的中國的文人性學者也不少吧,他們用華文寫作並在中文雜誌登載的作品也絕不在少數。不過,他們大都還沒持有「韓華作家」或者寫作「韓華文學作品」的自我意識了。如果在韓國成立「韓華文學團隊」,他們也會有這樣的覺醒吧。

其三是近來韓國中文學界有人先用韓文創作,然後自己用中文翻譯,或者直接用華文發表散文作品。例如,釜山慶星大學教授詩人李琮敏曾經出版過韓文詩集《雪人的懷抱》(2006),他把詩集中的〈妻子的手〉、〈白髮〉等六首詩歌翻譯成中文,在香港的文學期刊上發表。我本人也曾經用華文發表過〈我的香港情緣〉、〈還可以聽到也斯的大笑聲〉等不少散文。韓國詩人朴南用也發表過〈在蘇萊浦口〉等幾篇翻譯成華文的詩歌。隨着韓中兩國的文化與文學交流越來越擴大深入,在華學習中文的韓國留學生人數急劇增長,我估計,在不久的將來,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喜歡用中文寫作的韓國年輕文人,他們中的某些才華特出的人,一定會寫出優秀的作品來。

最後是一些韓國的台灣華僑在他們保有的中文媒體裡,偶爾也會刊登一些文學作品,比如,檀國大學的華人教授許庚寅發表過幾篇華文散文。他們一般都是憑着一時的興趣寫了一些東西而已,目前還沒有發現有突出的作家、作品出現,成不了氣候。不過,我相信,只要細心搜尋,長期積纍,還是能從中找到一些有文學意義的作品的。果能如此,這一脈也可以算作韓華文學了。

說了這麼多,肯定會遭到一些華文研究學者的反駁,因為他們認為,只有華僑、華人、華裔創作的作品才是華文文學,包括許世旭在內的所有外國人創作的華文作品都算不得華文文學。但是,更多的華文研究學者心胸開闊,認為不管是華人寫的還是外國人寫的,只要是用華文創作的,就可以歸入「華文文學」的行列,而華人寫的作品,可以歸入「華人文學」――「華人文學」包括華人用華文寫作的作品以及用其他外語寫作的作品。其實,這樣的設想舉世皆然,比如,英文文學的作家不只是英國人、美國人,也有印度的泰戈爾、中國的哈金、韓國的李昌來等諸多作家,這樣的優秀作家的存在對於英文文學的世界化多有助益。

從文學語言的角度看,中文是人類所擁有的語言文字中發展程度最高的,我這樣的漢學家早就體會到作為表意文字的中文的字與字的結合和分離的方式多麼靈活,具有如何無與倫比的表現力。我真的喜歡中文的表現力,但又知道就算努力一輩子也很難達到最高的境界,每每很灰心。因此,我喜歡「以文會友,以友輔仁」,和達到一定境界的華文作家多交流,多學習,提高自身的中文表達能力。而且,我夢想不斷打通不同文化之間的內心溝通之路,以期追求韓中之間的「和而不同」、「求同存異」的境界,以及太平洋此岸與彼岸之間的「和諧」與「相生」的維度。所以,雖然感覺有些吃力,在首爾寒冷冬天的深夜,我還是堅持用中文寫下了這篇文章。


朴宰雨,漢學家、散文家。現任韓國外國語大學中文學院教授,韓國台灣香港海外華文研究會會長,中國社科院《當代韓國》韓方主編。專業:中國現當代文學、世華文學、韓中文學比較、《史記》《漢書》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