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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芸:賓館血案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3月號總第363期

子欄目:小說舞台

作者名:鄭芸

1

上午八點半左右,星河賓館的走廊上,清掃工周惠芳和姬佳麗像平時一樣,從1101房間開始打掃。周惠芳用鑰匙板上的鑰匙接連打開了幾間客人已經離去的客房的門,然後回來,把鑰匙板掛回到一台專門收髒牀單髒毛巾的車上,然後走進一間間剛才開了門的房間,拿着髒牀單髒毛巾出來,放進專門收髒牀單髒毛巾的車裡。姬佳麗則推着一台裝着牀單、枕套和毛巾的推車,走到周惠芳剛才打開門的房間拿上清潔的牀單毛巾,提着放着清潔用具的桶進屋打掃。

周惠芳在走進一個房間時,眼前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光景,屋子中間的大牀上,上半部一片紅色,露出被子的兩個人的上半身都浸透在鮮血中。

周惠芳嚇得大叫一聲就往外逃。在走廊上她跌倒了。姬佳麗聞聲趕來,問周惠芳怎麼回事?周惠芳說:「那,那,那個房間有,有,死,死人,是,是殺人。」

姬佳麗大吃一驚,她望着那個開着門的房間,沒有勇氣進去看,就連拖帶拉地把癱倒的周惠芳弄進了管理室,拿起電話,撥110報了警。然後,又打電話給管理客房的領導胡美妮。胡美妮趕來後,或許是不敢去看,或許不想破壞現場,反正她沒去看,陪伴着渾身顫抖的周惠芳等待警察的到來。

約十分鐘後,警察來了。周惠芳領着幾個警察朝那間客房走去。她記得是1108房間。到了那間客房門口,她站在一邊,警察進去了,但是不一會兒,警察又出來問她:「屍體在哪裡呢?」

「在牀上。」

「不光是牀上,就是牀底下、壁櫥裡、廁所浴室裡都找過了,甚麼也沒有。」

周惠芳疑惑地走進去,牀上除了枕頭被子外甚麼也沒有。枕頭被子是本來的顏色,根本沒有被血染紅。她愣住了,難道搞錯房間了?不會吧,自己嚇得逃出去時,扔下的毛巾和牀單等還在地板上。但是牀上根本沒有她看到的東西。

周惠芳跑出房間,從裝着着牀單、枕套和毛巾的推車上拿下鑰匙板,打開了隔壁的門,那是她剛才打掃過的房間,裡面透出清爽的氣息。警察進去看了一下,一切都正常,沒有不該出現的景象。警察又進周圍幾個房間去看了一下。還是沒有甚麼情況。

胡美妮對周惠芳說:「你大概是記錯地方了吧,要不是南面或者是西面房間吧。」

N賓館的房子是區字形,每層有六十個房間。

「也許吧。」周惠芳糊塗了。

於是,警察開始檢查所有已經開着門的房間,雖然關着門,但是沒有掛着請勿打掃的房間也被打開看過,甚麼情況也沒有。

「你大概是產生幻覺了吧。」胡美妮對周惠芳說。

「是嗎?」

「你也看見了,哪個房間都沒有你說的事。」

周惠芳說不出話來。

一個警察說:「怎麼辦?似乎沒有異常啊。」

胡美妮轉向周惠芳。周惠芳說:「我不知道。」

胡美妮又轉向姬佳麗。姬佳麗說:「我更不知道了。我沒進去看過,不敢進去。」

胡美妮就對警察說:「剛才謝謝了。百忙之中,也不好意思繼續打攪,你們先請回去吧。如有甚麼情況,我們再報告。」

警察走後,周惠芳雖然驚魂仍未定,但也準備去幹活了。胡美妮說:「我去別層看看,調人手來幫你們一起幹,否則要來不及了。」

很快,胡美妮派來一個清掃員,從西面的客房開始打掃。

因為剛才的事耽誤了時間,周惠芳不僅加快了手腳。儘管心裡一直嘀咕,難道是看錯了?不會吧,為甚麼會沒有呢?不明白。沒有最好了,碰上了才倒霉呢。

前面是1135房間,周惠芳照例用鑰匙打開房門,進去收髒傳單髒毛巾。等她走進房間時愣住了,她又看見了約半個多小時前的情景。

屋子中間的大牀上,上半部一片紅色,露出被子的兩個人的上半身都浸透在鮮血中。

這次,周惠芳驚訝超過了恐懼,她竟然走近前去想確認這是不是真的死人。首先抓住她眼球的是男人的脖子。脖子上竟在冒血泡。一個血泡冒出來了,然後又冒出一個,發出噝噝的聲音。血很濃厚,難道是油漆?不對,油漆只是單一的顏色。

紅漆只是單一的紅色。可是眼前的紅色是不一樣的,靠近邊緣部分的是紅褐色,還有紅黑色,那是血塊。真的是血。再看上面的人頭,眼睛微閉,露出一半的眼珠和眼白一動不動,嘴巴微張,露出的牙齒,有的被血染紅了。旁邊的女人臉上和上半身也沾上了血,但是血沒有旁邊的人多。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刀。刀上沾着血。那女人眼睛閉着,皮膚蠟黃,毫無一點生氣。

這是真的兩個死人,一點沒錯。周惠芳連忙跑出去,打電話給胡美妮。

胡美妮來了,問周惠芳怎麼回事?

「你到1135號房間去看看。」周惠芳說出這句話後,暈了過去。

胡美妮進房間看了以後,大叫一聲,跑出來大了110的電話。

回到公安局不久的警察又出動了。

警察勘察了現場,拍了照,取了指紋等痕迹後,就搬走了屍體,封鎖了這間客房。

屍體被運進醫院。法醫立即解剖查看。

男人的死因是頸部大動脈被割斷引起的大量失血。他的體內被檢查出有睡眠藥的成分。女人身上沒有傷口,死因是氰化鉀中毒。兩人的死亡時間幾乎相同。是上午八點四十四分到九點左右十幾分鐘內。確定這時間,與其說是屍體解剖的結果,不如說是其他兩個原因,一是清掃工第一次發現屍體是在九點左右。清掃工周惠芳後來對警察這麼說,自己是搞錯了房間,第一次看見屍體也應該是在1135房間;二是死去的女人的手機在八點四十四分時發出過兩通短信。

進一步調查後知道,男性死者是Z市紀委書記張秋聲,女性死者是工業銀行Z市分行某營業所的主任黃鸝。

從現場的情況看來,似乎是黃鸝讓張秋聲服下安眠藥,並趁他睡熟時,用匕首割了張秋聲的脖子,然後自己服了毒。茶几上的杯子裡剩着咖啡,咖啡裡有氰化鉀成分。

這個案子如果捅出去,一定會引起不小的風波。

現在正值省人大召開期間,人大代表從省屬的地市縣集中在這裡。記者也來了不少。

從省屬地、市、縣來的代表過去一般是住五星級賓館的,現在落實廉政,所以差不多都住進了這個離會場不遠的三星級賓館。也就是說這幾天這個賓館的客人相當一部分是大會代表,現在正是開會的時候,他們都在會場裡。

警察報告了上司,上司再報告上司,一直到了省公安廳和省長那裡。得到的指示是,在沒有查清真相之前,先不要把事情公開。

賓館客房部管理清掃的負責人胡美妮,當聽到死去的女人是黃鸝時,不禁愕然。因為黃鸝是她的嫂子,即她離世的哥哥的妻子。剛才,她對警察說,雖然進客房去看過,但是死者臉上滿是血污。因此沒認處是自己的嫂子。雖則如此,警察也要她在情況瞭解清楚以前,不要聲張。一面,警察通知黃鸝的父母去辨認屍體。

警察們的調查是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省公安廳的刑偵處要求陳松林探長所帶的小組協助Z市公安局調查這個案子。

由於工作的原因,陳松林認識張秋聲。陳松林對的張秋聲印象不錯。他五十五歲左右,轉業軍人出生,從部隊回來後當上了警察,擔任派出所副所長,然後當所長。再後來到市公安局戶籍科當副科長、科長、副處長、處長,然後擔任市紀委副書記,前兩年當了紀委書記。他為人厚道,脾氣耿直,沒有花花腸子,至少到發生今天這樣的事之前看上去是個清官。他和妻子有一個女兒。一家三口住在市內一套三室一廳的單元內。這是過去在公安局時分配到的房子,沒有超出標準。妻子在一家公司做會計。女兒大學畢業去北京當北漂了。無論他本人還是家人都沒有發財的痕迹。再說紀委是清水衙門,沒有大油水。雖然,有些被審查的人會來賄賂,但是張秋聲總是斬釘截鐵地回絕。在家裡回絕不掉,就把錢物拿到單位裡來,讓部下拿去歸還。因此,他得罪了一些人。總之,張秋聲平時給人的印象是不貪婪,坐得正。

至於黃鸝,陳松林一點都不瞭解。

聽了Z市警察的介紹後,陳松林知道黃鸝三十八歲,離異,有一個十二歲的女兒。人苗條高挑,臉也長得很漂亮。從省城的一個大專畢業後,回到家鄉Z市,進工農銀行Z市支行做出納員。曾與一位中學教師結婚,生一女兒,六年後丈夫病故。在四年前被提拔為銀行信貸科股長,一年前任銀行下屬營業所主任。同事們反映她性格開朗,工作積極肯幹,但是也有人說她色誘領導為己謀利。

風言風語傳她與過去的市委副書記、現在的市政協副主席的劉延福關係不正常,她被提拔為信貸科股長是劉延福給銀行領導打了招呼,近些日子有傳她與副市長方明華有染,她被提拔為營業所主任,是方明華給銀行領導打了招呼。

但是,黃鸝跟紀委書記張秋聲有染過去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傳聞。

張秋聲也沒有同其他女人的緋聞。

從賓館大堂和電梯的錄影機裡能看到黃鸝在早晨八點鐘左右進了賓館,然後乘電梯,在十一樓出去,往右拐彎。因為一台木頭台車上疊得太高的被單擋住了走廊上攝像機的視線,因此沒有拍到黃鸝進了哪個房間,但是從後來的結局看,黃鸝進了張秋聲的房間。

房間茶几上的咖啡杯上有黃鸝的指紋和喝咖啡時留下的唾液。張秋聲的衣服口袋裡有安眠藥瓶。他妻子後來證明近年來丈夫平時睡覺不好。有時得靠安眠藥入眠。

黃鸝的手機上在今天早晨八點四十四分發出兩條短信,一條是給市政協副主席劉延福的妻子張倩的,另一條是給副市長方明華的妻子吳嘉蘭的,兩條短信都是同樣內容:

「你也許聽說過我和你丈夫有不正當的關係的流言,這是無中生有的造謠,真正欺負我的是張秋聲,我要對他進行懲罰。」

這一段話似乎在宣告殺人,並且有遺書的意思。

結合案子的情況看,似乎張秋聲欺負了黃鸝,黃鸝為了懲罰他而殺了他,然後自殺。

難道張秋聲和黃鸝之間真的有事?

在場的警察帶着各種各樣的疑問開始了調查。

 

2

陳松林首先去找張秋聲的妻子米香瞭解情況。在市裡一家國企公司當會計的米香,今年剛滿四十歲,長相端正,為人低調,性格老實本分。在人眼裡,她和張秋聲很般配,尤其在性格上。

陳松林對米香簡單地說了事情的經過。米香怎麼也不相信這是事實。要求馬上見丈夫。陳松林等警察帶她去了醫院,當她看見丈夫的遺體時,昏了過去。雖然,醫生已經對屍體進行了處理,在被切開的脖子上纏上了紗布,但還是慘不忍睹。

米香醒來後,似乎是接受了這個慘痛的事實。儘管她對殺害自己丈夫的黃鸝恨得咬牙切齒,但是說不出丈夫與黃鸝關係不正常的事實。她說,丈夫因為要調查某些幹部的經濟問題,曾派部下去向黃鸝調查過,黃鸝似乎沒有積極配合。但是這能使黃鸝恨自己丈夫到這樣的地步嗎?她納悶,或許還有別的事?

陳松林也找黃鸝的小姑胡美妮瞭解情況。

聽說,胡美妮和黃鸝的關係並不好。特別是胡美妮的哥哥死後,胡美妮和母親對黃鸝說,如果要改嫁,就自己淨身出去,把孩子和房子留下。黃鸝很生氣,跟公婆和小姑吵了一架。以後基本上,黃鸝和婆家沒有甚麼來往。

「聽到黃鸝殺人又自殺的事,很吃驚。特別是這事發生在自己工作的旅館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的父母也是這樣。」胡美妮說。「聽說過黃鸝跟其他男人的風言風語,因為她已經是單身女人,我們婆家沒有干涉她的自由,因此也不說甚麼,但是她與張秋聲的傳言從沒有聽說過。」

當被問及與黃鸝的關係融洽問題時胡美妮這麼回答:「黃鸝和我們婆家的關係確實不太融洽。哥哥的女兒生下來後,自己的父母親念他們小倆口工作忙,就把女兒領到自己家來幫忙照顧,黃鸝似乎覺得理所應當,從來沒有感激的心理,對婆家人始終冷淡和小氣。因此來往較少,一年就春節等節日才相聚。平時接送女兒也是哥哥的事,自哥哥去世後,她依然把女兒留在婆家,由婆家人照顧,自己逍遙自在。因此,自己的父母曾對她說過,如果要改嫁,就自己淨身出去,把孩子和房子留下。這麼做也是出於好心,好讓她找對象時留意找有住房的人。因為像她那樣漂亮又活潑的女人,也不敢指望她會給哥哥守寡。可是黃鸝很生氣,跟我們吵了一架。以後基本上不來往。女兒一直住在我們家,上我們家附近的幼稚園,現在又上我們家附近的小學。黃鸝要見女兒時,是打電話來,讓女兒在我們家附近等她,回來時,她也把女兒送到那裡,讓女兒自己回來。」

陳松林問胡美妮上午八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在哪裡?胡美妮說:「我八點上班,給各層客房的物品推車補充物品。九點清掃工來上班了,我檢查了出勤情況,並且到一位員工請假的八層去代她幹活。後來接到了姬佳麗的電話,說周惠芳在一間客房裡發現了屍體,已經報了警。就趕到十一層。因為擔心破壞了現場,所以也沒有進房間去核實。等你們警察來後,查那間房間裡並沒有甚麼屍體,周圍幾個房間也沒有。周惠芳懷疑是自己的錯覺。說自己昨夜因為和丈夫拌嘴沒有睡好覺,有些頭暈。哦,這您也知道吧,當時您也在場。你們走後,我們繼續工作,我回到了八層。可是過了半個小時還是一個小時,我又接到了電話,是周惠芳打來的,說又發現了屍體。於是我又跑到十一層。這次我顧不得甚麼了,跑進房間去看,結果真的看見了沾滿了血的屍體,只不過當時沒有認出是甚麼人,後來我就打電話向你們報警了。這是事情經過。」

陳松林用答錄機錄下了胡美妮的話。又問:「你覺得黃鸝是殺害張秋聲的兇手嗎?還有,黃鸝是自殺的嗎?」

「我怎麼知道?您的意思是黃鸝沒有殺張秋聲?黃鸝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殺害的?」

陳松林沒有接話,只是盯着她。胡美妮說:「您是想問黃鸝是不是我殺的,所以剛才問我上午八點四十五分到九點間在哪裡?我到現在才回過味來,我告訴您,雖然我不喜歡黃鸝,甚至有點討厭她,但是我不會殺她,我沒有殺她的理由和動機。」

 

3

Z市就在省府所在的S市的旁邊,動車二十分鐘,汽車一個小時的路程。Z市的代表們也都住賓館。

張秋聲所住的客房兩邊,1134是副市長方明華住,1136是市政協副主席劉延福住。

在會議宣佈午休時,警察小蔡來向方明華瞭解情況,方明華說:「昨天晚上回到賓館,張秋聲曾到我屋裡來坐了一會兒就回自己房間去了。後來我老婆來電話,說我岳父恐怕要不行了,讓我立即去岳父家。因為我已經叫司機回家了,再叫他出來為我的私事開車,覺得不好,就叫老婆開車來接我。我老婆到後,我叫她上來幫我一起拿我送給岳父家的東西,然後一起下樓出了賓館。到岳父家後看到岳父情況是很不好。但是到了快天亮時,病情又穩定一些了。我後來叫司機來接我到會場開會了。這期間我一直沒有到賓館去過。」

小蔡的問話結束後,方明華走出會堂準備去吃午飯。他的妻子吳嘉蘭等在門口,看見丈夫和警察出來,從包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丈夫說,「你把藥忘記在我娘家了。」

看見穿警服的小蔡,吳嘉蘭說:「我正想找民警同志呢,今天早晨我的手機上竟然出現了這樣的短信。」她掏出手機,遞給小蔡。

這是從黃鸝的手機上發出的「你也許聽說過我和你丈夫有不正當的關係的流言,這是無中生有的造謠,真正欺負我的是張秋聲,我要對他進行懲罰。」的短信。

小蔡熟練又快速地按了幾下吳嘉蘭的手機,知道黃鸝的信是按了回信鍵發出的,五天前吳嘉蘭曾發給她過短信。內容是「給鞋帽部貸款已收到,謝謝。」

小蔡抬頭時,看見方副市長和夫人正盯着自己,便乾脆問夫人:「您前幾天給黃鸝發過郵件吧?」

吳嘉蘭說:「是的。這是工作上的事,本來應該在公司裡打電話的,可是忘記了,回來後想起來了。就發了短信給她。」

吳嘉蘭是百貨商場鞋帽部的經理,那個百貨商場佔據了一個大賓館的地下二層。

小蔡把手機還給了吳嘉蘭。

 

4

在另一個地方,陳松林向劉延福瞭解情況。前些日子,有人在網路上揭露市政協副主席劉延福腐敗。省紀委責令市紀委審查劉延福,市紀委書記張秋聲積極帶領部下開始了行動。

劉延福說:「早上六點半醒來後起牀,到外面的公園裡去打太極拳和散步。然後在七點半左右回賓館,進餐廳吃了早餐。在八點多左右回到房間,喝了一會茶和看了幾份文件。在八點四十分左右出賓館去會場。沒有聽到隔壁有甚麼不正常的聲音。」

陳松林問:「上午八點四十五分到九點之間您在哪裡?」

「當然在去會場的路上了,我是一個人去的。在路上沒遇到熟人,如果有誰看到我也許能為我證明。到了會場後,離開始還有七八分鐘吧。會場裡有一些熟人,我和大家打了招呼。」

劉延福把遇到的熟人的名字,在一張紙上寫了幾個,給了陳松林。

「你不會是懷疑我殺了張秋聲和黃鸝吧?」

劉延福盯着陳松林。陳松林不說話,視線落在劉延福剛才寫的名字上。見劉延福的話沒有下文,才抬起眼,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目光盯着劉延福。

劉延福在心裡嘆了口氣,虎落平陽被犬欺。「我既沒有作案的本事,也沒有作案的時間,更沒有作案的動機。跟張秋聲的關係雖然不密切,但也沒有深仇大恨,他來調查我是因為工作。我也應該積極配合。把情況說明清楚。人正不怕影子斜。我怎麼會去殺張秋聲呢?就是殺了他,還會有其他人來查我。至於黃鸝,我和她並無不正常關係。只是看到她年紀輕輕的卻成了寡婦,有些同情她,她找我幫忙去跟她的領導說話,讓她得到升遷。我想要求上進也不是壞事,就去幫了她。就算我喜歡她,如果她不喜歡我,我也就不勉強。我這麼一把年紀了還會對甚麼鑽牛角尖嗎?」

陳松林用答錄機錄下了他的話。

最後,劉延福說:「剛才我老婆來電話告訴我,黃鸝在今天早晨給她的手機發了短信。我老婆很奇怪,她跟黃鸝雖然認識,但是從來沒有過電話聯繫。而且短信的內容也奇怪,你可以去問我老婆。」

劉延福的老婆叫葉青,是中學老師。陳松林跟她聯繫時,她正在S市內。她是來出席教育局的一個會議的。陳松林對她說了想瞭解黃鸝的情況後,葉青說:「行。在甚麼時候甚麼地方?」

「如果不妨礙你開會的話,我現在就到會場來。」

「那麻煩你現在就來吧。我跟主持會議的人打個招呼,還是破案要緊,人命關天。我已經聽說黃鸝、張秋聲出事了。」

葉青在電話那頭語速很快地說着。

陳松林見了葉青,得到的印象是一個幹練、潑辣的女教師。心想如果自己小時候遇上這位老師時,一定會又怕又喜歡的。怕的是她犀利的眼神,喜歡的是她乾淨的模樣和乾脆的性格。她雖然年近五十了,但是依然漂亮。

還沒等陳松林開口問,她就掏出手機,打開後遞給他。陳松林見短信的內容和吳嘉蘭手機裡的短信完全相同。

「我今天早晨接到這條短信時很吃驚。我和黃鸝雖然認識,但是不熟,從來沒有交談過,更沒有電話聯繫,平時在路上遇見了點個頭而已,不明白她為甚麼突然給我發短信,而且是這樣內容的短信,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我雖然聽說過我家老劉和黃鸝的傳言,但是我並不相信。幾年前,我老劉任市委副書記,她找老劉幫助她升遷,老劉同情她就為她說了話。至於她和張秋聲之間有甚麼就不知道了。無論如何,我接到這樣的電話很奇怪,連忙回電,想問個究竟,但是她沒有接電話。於是我打電話把這事告訴了老劉。」

葉青快人快語說了一通。陳松林也發現了手機裡有給黃鸝的回電。

陳松林問葉青今天是幾點到S市的?

「我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出發是七點多,我怕路上堵,想早點兒走,想不到路上還挺順,到這裡是八點半左右,我看時間還早,就去早市逛了。就是在早市上接到黃鸝的短信的,我覺得奇怪,就打電話給黃鸝,想問是怎麼回事?沒有回音。又打給老劉告訴這件事,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看看就要到九點了,我就往教育局走,到了教育局,主持會議的老王說,剛才在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事故,有幾個縣市的同志現在被堵在路上,會議要等人都到齊後再開,所以可能要到九點半或者十點。聽他這麼說後,我覺得乾等無趣,就想出去逛。並把手機號碼告訴老王,要他在會議就要開始時打電話通知我。我去了小商品街,到過了十點時接到了老王的電話,說馬上就要開會了。我就往教育局走,在經過星河賓館時,看見門口聽着很多警車,問了圍觀者中的一個熟人,才知道賓館了發生了案件。當然,那時候還不知道詳情。知道死者是黃鸝和張秋聲,那是中午我家老劉打電話告訴我的,那時,你們已經找過他了。」

陳松林問:「您在早市上買過甚麼東西嗎?」

「買過一個煎餅。我雖然吃過早飯,但是受了煎餅香味的誘惑。買了煎餅後當場吃了。買煎餅沒有發票,賣的人也不一定能記得我,我不是引人注目的人。」

陳松林回單位後和同事們匯總了情況。然後開始看星河賓館提供的錄影,特別注意十一層的情況。八點前後是客人出賓館的高峰,因此下行電梯幾乎層層停,不斷有客人進來,把電梯擠得像沙丁魚的罐頭。相反,上行的電梯人很少,所以,八點一刻乘上行電梯的黃鸝被拍攝得很清楚,電梯裡就她一個人,她穿着風衣,提着手提包。神情稍微有些緊張,但又不是很緊張的樣子。黃鸝出了電梯,往張秋聲的房間所在的方向走去。一台堆着高高的被單的木頭台車擋住了她的身影。自黃鸝以後沒有甚麼人從電梯上進入十一層,直到八點五十五分時,周惠芳乘電梯進入十一層,八點五十七分,朱佳麗進入十一層。再看安裝在樓梯上的攝像機,看見在八點三十分時身穿工作人員制服的胡美妮從十二樓的樓梯走下十一樓,約五分鐘後回到樓梯口,從樓梯走下十樓,約五分鐘後,再從樓梯走下九樓,似乎是檢查每層情況的樣子。

再查看特定的人物的情況,張秋聲自昨夜九點多進了賓館後就沒有再拍到他。至於劉延福,也正如他說的那樣,在今天早晨六點四十分時乘電梯下了樓,然後出了賓館門,在七點二十五分時又走進賓館,在八點時零五分時乘電梯到十一層,然後在八點三十分時乘電梯下樓。至於方明華,攝像機拍到他昨夜十一點十二分時和妻子吳嘉蘭一起乘電梯下樓後就再也沒拍到他。至於劉延福的老婆葉青雖然從上午開始就在S市,但是似乎沒有進賓館來,攝像機沒有拍到她。另外,因為警察小蔡上午在會場裡遇見過方明華的妻子吳嘉蘭,後來也問過吳嘉蘭上午的行蹤。吳嘉蘭說:「因為發現老公沒帶走血壓高和心臟病的藥,就帶着藥趕到S市來了。到S市是上午十點多,因為老公在開會,不能找他,就在外面閒逛。等到上午的會議結束時才進會場,找到了老公,也遇見了警察小蔡。」賓館的攝像機自然也沒有拍到吳嘉蘭。至於張秋聲的妻子米香,她說自己在事發的前一天和當天都在Z市,沒有去過S市。S市的星河賓館的攝像機裡也沒有她的身影。

警察對那天賓館中住的其他客人以及在賓館的工作人員進行調查均沒有查出甚麼關聯和線索。

 

5

一些日子過去了,搜查沒有突破性的進展。此案便以黃鸝殺害了張秋聲並且自殺這樣的顯而易見的結論結案了。儘管黃鸝的父母抗議,說女兒不是會殺人並且自殺的人,一定是遭人殺害,又被偽裝現場的。辦案人員中也有人認為黃鸝沒有殺害張秋聲並且自殺的動機和理由,但是因為找不到和現在的結論相違的線索,只好作罷。

陳松林是對這結論有異議的警察中的一人。

他邀曾幫他破了幾個案子的「業餘偵探」秦陽見面,對他說了案子的大概情況,想聽聽他的意見。

秦陽卻反問他:「你覺得這過程中有哪些地方不對頭?」

「首先,周惠芳兩次看見殺人現場的事,雖然,周惠芳後來說自己搞錯了房間,前面發現的現場就是後面的現場。但是我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那麼,你意思是周惠芳兩次看見的殺人現場是在不同的地方?」

「我這麼認為。」

「但是最後只看到一個現場是嗎?後來十一層的房間都搜查過了嗎?」

「是的。連掛着請不要打掃的牌子的房間都進去搜查過了。沒有發現另一個現場。其他任何房間都沒有屍體和血漬。」

「就是說一,死去的人只有張秋聲和黃鸝兩位,沒有別人。二,1135房間是張秋聲和黃鸝死去的第一現場。他們的屍體不是從別處轉移來的。」

「是的。」

「那麼,你覺得哪裡不對頭呢?」

陳松林卻反問秦陽:「你覺得對頭嗎?」

秦陽笑了起來,「你把球拋給了我。是的,我也覺得不對頭。我覺得周惠芳看到的沒錯,是有兩個現場。」

秦陽停了下來。

陳松林盯着秦陽:「別賣關子啦,快點說下去吧。」

「只是有一處是假的。」

「那就是說是偽裝了殺人現場?」

「對。比方說用兩個半身塑膠模特兒或者蠟像,上面塗上紅漆放在客房的牀上,再用像是沾滿血漬的布蓋住蠟像的下方,看上去不就像兩個沾滿血漬的人蓋着沾滿血的被子嗎?再加上清潔工一般是女的,膽子比較小,看見這樣的場面容易被嚇昏,不仔細看就會逃出去。」

「我確實也想到過周惠芳第一次看見的殺人現場是假的,但是想不通犯人為甚麼要這麼做,難道就為了嚇唬清潔工,並且招來警察嗎?」

「嚇唬清潔工,肯定是那人的用意之一。把清潔工嚇跑後,那人可以拿掛在台車上的鑰匙去開張秋聲房間門。而且清潔工在等待警察的當兒也不會去打掃其他房間,警察來了後也只注意這邊發生了『血案』的房間,這時候犯人就可以趁機在那一頭的房間裡對張秋聲動手,並且偽裝黃鸝自殺的現場。」

「你認為黃鸝也是被人殺害的?」

「這種可能性很大。如果真是黃鸝殺了張秋聲,再自殺的話,黃鸝怎麼進張秋聲的屋子呢?她按門鈴時,服了安眠藥後睡得死死的張秋聲能起來為她開門嗎?如果張秋聲能起來為她開門,那麼在她殺他時,他能不反抗,任她宰割嗎?再說,如果是黃鸝製造了假的殺人現場,嚇跑了清掃員後拿到了鑰匙進了張秋聲的房間殺了張秋聲然後自殺。那麼黃鸝就要在自殺之前清理偽裝的殺人現場,但是清理下的那些東西呢?她都放到哪裡去了?她如果到很遠的地方銷毀掉那些東西後再回到張秋聲的房間自殺,那恐怕來不及吧。第一次的現場的發現到第二次現場的發現中間只隔一個小時左右。」

陳松林恍然大悟。「黃鸝不可能是殺了張秋聲,再自殺。」但是他又迷惑了:「犯人去殺張秋聲和黃鸝時,如果說張秋聲吃了安眠藥昏睡的話,那麼黃鸝會不反抗嗎?再說黃鸝是怎麼進張秋聲的房間的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行得通。兇手先在某間客房內把黃鸝毒死,然後偽裝了殺人現場嚇昏了清潔工,拿到了張秋聲的房間鑰匙,然後趕快清理偽裝的現場,把蠟人頭等道具裝進一隻大包塞到甚麼地方。再把黃鸝的屍體搬進張秋聲的房間,把由於安眠藥的作用還沒有醒來的張秋聲割喉殺死。殺的方法可能是這樣,犯人把刀塞在黃鸝遺體的手裡,然後犯人的手把着黃鸝的手,用黃鸝的遺體遮擋着去割張秋聲的脖子,這樣血全濺在黃鸝的遺體的上半身,造成了黃鸝殺張秋聲的假象。為避免血漬濺到自己身上,犯人可能往自己身上套了塑膠袋。事情幹完後,犯人就帶着剛才偽裝殺人現場的東西逃走了。因為黃鸝和張秋聲死亡的時間相差不久,解剖也不容易分辨。所以根據第一次發現現場的時間,再根據現場的情況,於是被認為兩人均死在九點以前,張秋聲先死,黃鸝後死。」

陳松林點頭。「殺人說還是有可行性的。這麼說死亡的時間也得修正了。就是說有可能發生在九點以後。還有,如果按照你的殺人說去推斷,黃鸝發給吳嘉蘭和葉青的短信有可能不是黃鸝發出的吧。」

「對,極有可能是兇手發的。而兇手發信的時候,黃鸝有可能已經被毒死了。」

陳松林似乎開了竅:「應該去好好看看九點以後的錄影,以前只把注意力放在九點以前了。」

秦陽笑了。

陳松林說:「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已經知道犯人是誰的樣子。」

「如果剛才的推論是確實的話,我已經基本上知道兇手是甚麼人了。接下來要靠你們警察去追查了。但是可不能靠逼供信,要防止冤假錯案啦。」

陳松林沒說話,心裡說,這還用你說嗎?我們甚麼時候搞過逼供信了?

陳松林仔細看了星河賓館的錄影中上午九點以後的部分。竟發現在九點四十三時有一個穿着清潔工服裝的女人抱着一堆被單那樣的東西從十一樓走下樓梯到九樓,然後從九樓乘下行電梯到一樓,她走出電梯門後就再也沒看見她。因為被單的遮擋,所以沒能看見她的臉。

陳松林讓星河賓館的工作人員辨認,周惠芳說,那人不是我。朱佳麗說,那人不是我。胡美妮說,那人不是我。所有的清潔工乃至其他工作人員說,那人不是我。

陳松林又問平時台車上的被單都是堆得很高的嗎?工作人員說不是,堆得很高的話,車就不能推了,推的話,被單就會掉下來。陳松林明白了,那天臺車上堆的很高的被單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目的是擋住攝像機。

看來,殺人說是可能的了。陳松林激動起來,向單位談了自己的想法,並認為賓館錄影上的不明女人是一個線索。於是星河賓館的案子調查重啟。

如果是外部的人,跟這件事有關的話,似乎是三個女人,那是張秋聲的妻子米香,方明華的妻子吳嘉蘭和劉延福的妻子葉青。

這三人中的吳嘉蘭和葉青到S市來過。

於是,警察的視線集中到了吳嘉蘭的身上。經過幾次審訊,吳嘉蘭終於交代了自己夥同丈夫殺害張秋聲和黃鸝的罪行。殺害張秋聲是因為他派人收集方明華腐敗的證據,要拿方明華開刀。殺害黃鸝,是因為她仗着自己是方明華的情婦,要求方明華想辦法讓自己做銀行的副行長。方明華感到黃鸝慾壑難填,並且像一顆不定時的炸彈,不知道甚麼時候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吳嘉蘭知道丈夫的煩惱後,雖然痛恨丈夫的不檢點,但還是願意幫丈夫除敵。

具體經過是,前一天晚上,方明華把隔壁的張秋聲叫到自己房間喝茶。趁張不注意時在他的茶杯裡放入了安眠藥。按照原來的約定,吳嘉蘭給方明華打電話,告訴他自己的父親病危,然後,又開車來接丈夫回家,為了製造不在現場的證明。然後方明華用公用電話給黃鸝打電話,要她明天八點來賓館找他。第二天,黃鸝到了方明華的房間後,遇到的卻是吳嘉蘭。吳嘉蘭早已潛伏進了賓館。吳嘉蘭工作的百貨商場就在一個大賓館內。因此她瞭解賓館內的情況,知道攝像機一般裝在甚麼地方。事先她又觀察過星河賓館的地形,因此避過攝像機溜進了星河賓館。並且偷了一套清潔工的制服穿在身上。黃鸝進房間後,吳嘉蘭用浸潤着乙醚的毛巾捂住了黃鸝的鼻子和嘴巴,黃鸝昏迷後,吳嘉蘭把氰化鉀的液體倒入黃鸝的嘴毒死了她。然後吳嘉蘭就走出房間,到清潔工將要打掃的一個敞開着房門的房間裡佈置了假的血案現場,在清潔工進來看見了嚇得逃走後,吳嘉蘭拿到了台車上的這一層客房的鑰匙並且火速清理了假現場,把血紅的模特人頭等塞進一個大包中帶到原來方明華住的房間。再用鑰匙打開隔壁張秋聲房間的門,把黃鸝的屍體弄了進去。接着她殺害了因為安眠藥的作用,此時還在牀上熟睡的張秋聲,偽造了黃鸝殺害張秋聲後自殺的現場。最後吳嘉蘭帶着偽裝第一次血案的道具逃走了。

陳松林再次見到秦陽時,說:「你為甚麼不把現在的工作辭了,來當刑警呢?刑警的工作很適合你呢?」

秦陽笑了笑,沒有回答。


鄭芸,出生生長於上海,畢業於上海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1993年去日本留學,在關西大學1997年獲得中國文學修士(碩士)學位,1999年獲得日本文學修士(碩士)學位,2002年3月,日本文學博士課程修了。著有中短篇小說集《幽靈船》、長篇小說《恐懼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