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3月號總第363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袁兆昌
這本封面印有詩人手迹的詩選，伴隨有十多年，自元朗搬到太子，來到大嶼山。
從二十多箱書，清減至幾箱書，始終沒有賣掉它。它還在。
阿赫瑪托娃被選中的抒情詩，於寫詩的人來說，無甚參考，幾無得着。為何它仍在書架。再讀導言與譯後語，因着時代與身份為文學史劃下這一筆，譯者為她跑到俄羅斯，在她曾生活的地方考察，感受詩中提到的天氣與環境，還着力找出她與普希金之間的關係。這段經歷比詩更吸引。再看扉頁，竟有譯者簽署，翻着書揚筆要寫這小文的我，有點尷尬，怕寫不下去的時候，看到上款寫的名字，方知這書根本不是我的。
終於，我知道了沒賣掉它的真相。
與這書本來的擁有者，相識已有十多年。最近她傳來詩作，比較她當初寫過的，猜想她最近在讀誰的詩，忽然覺得自己長年沒還書，於她有得着。這麼說，對書譯者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一部書的導讀比詩作更好看，譯者的氣力和愛好並沒有白費。
認識詩友的那些日子，是一大夥寫者同好聚首詩社的時光。我們約好一個日子，分享最近讀的詩，又影印自己的新作，傳給詩友，要他們給意見。那時，她跟我談的，與詩無關。都是瑣碎得怎麼想也記不起來的感情生活。她曾跟日本男生交往過，好像是上日語課時認識的，我沒問她為甚麼日本男生要上日語課，反正就是一段不尋常的關係，與她猶豫不決的情感抉擇。
終於，我明白為甚麼她會有這部書。
可是，譯者又怎麼認識她、知道她的情感需要阿赫瑪托娃的詩？
我猜，她也不會記得。活在戰亂中的詩人，能寫詩、出版詩集，很不簡單。世界至今仍這麼紛亂，詩友情事有告終的，也有再開始的，活到這年紀還有興致寫寫詩，傳遞朋友讀讀。我們仍很珍惜文字。我們不知道自己的文字離文學有多遠，畢竟，活在大時代的寫者，流傳再廣，也得靠大時代烘托。
我們置身的這個時代，經歷了自己的大事（情事）便覺得驚天動地，還得待上十多年才看得通這都不算甚麼。相比阿赫瑪托娃所見所遇，她所付出的愛，她為家人的擔憂，我們就是被警察噴了催淚彈，也顯得微不足道。
然而，詩，還是有詩的門檻。
詩選選的抒情詩逾期了，那種情感宣示與青春無關。選者決定要為詩人摘錄情感，卻未見詩藝的評價，讀者再高興，也只感激譯者熱情，與文學無關。
這很可惜。如果書是我買的，我還可跟二手書買者說說我這想法。沒錯，我賣二手書是賣我買書與讀後的想法。
世界或許曾因阿赫瑪托娃的詩改變過，教我們更同情活在戰亂的詩人，可我們呢？
在搬家的箱子掏出一冊不能賣掉的書，寫一段與時代無關的字，稿子刊在文學雜誌，許多寫者都當自己在幹着文學事業，卻無幾人想過這時代有多值得我們以文字留戀。
我為我對文學的理解與堅持，最後還是決定賣掉它。詩友見字想責難的話，我會回贈四字。
這書不好。
2015年2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