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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惠英:只記來時路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3月號總第363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陳惠英

據說蜜蜂在短暫的生命中,日採二至三千朵花蜜,令人驚訝的是,無論飛得多遠,也認得回巢之路。科學家理會眾生之事,說是因有內在的導航系統,且懂得辨認環境標誌。

科學家們給小小的蜜蜂戴上儀器,發現牠們會先繞圈認路,差不多了,然後才越飛越遠。蜜蜂體積小,腦袋更小,卻奇妙地會有判斷、有記憶。人類要是沒有地圖,會如何辨認地方,看環境坐標,記得方向?判斷距離,以知遠近?

初到屯門,大概是依巴士路線到達的。輕易地打開城市指南,便看到不少有關屯門的一切,位於香港新界西部,佔地多少,名字的出現,比香港的名稱還要早,且是屯兵之地。你仍是一無所知,直至站在名為屯門的地方,才知道這裡是沒甚麼環境坐標的,或是有的,但站在一片闊大的開發土地上,是看不清楚的。

屯門很大,要是去錯方向,不可能依靠走路回到原點。大多時候依靠名稱,或讓認得的人,例如一眾司機,給你領路。要在平時,走到街道密集的地方,你可以像一隻小蜜蜂自由飛翔,東南西北不辨方向,但你認得。認得一座大廈背後有喝奶茶的餐廳,天橋下有一道斑馬線。每天在建築群中穿插,不會迷路。屯門不一樣,你要內化一張地圖,隨時隨地翻閱。要不,只能依靠每次提醒你多少分鐘就會抵埗的鐵路火車。可曾試過像蜜蜂般認路?試過的,今天向左走,看到一所寺院,然後一直走,卻看不見盡頭,只好折回。向右走吧,但見一座濾水庫,然後又是看不見盡頭的路,故又折回。屯門不讓你曲折的走,你不大可能漫無目的愉快地走路。

現在仍有年輕人說,屯門好遠啊,即使已經有西鐵,但還是覺得遠。比起以前,僅靠屯門公路來去,時間就停在一道不斷向前的路上,或屯門就是一條直線,直線的記憶。你真的想好好記得他,從這條村到那條村,整片整片風景的記下來,但因為不靠走路,於是無法把記憶連起來。碰見過一位帶一頭山羊散步的婦人,啊,每天帶出來吃草,這才想起就在一段路的轉彎處,一片給鐵欄圍住的草坡上,見過一群羊在吃草。或是,在一處民房當中,有一間日本小店,甚具東洋風,然而,就是記不起怎樣找回去。

盡是點狀的記憶。

怎樣的一個地方,才讓人整個的記得?年輕人曾經說,這兒是他們長大的地方。那裡原有挺高挺長的一道滑梯,現在改成色彩繽紛低矮的新型滑梯了。怕兒童受傷之故吧。說時一臉得意,可想是記得從前,一下子自高而下,世界往後退,霎時速度與快感並生,那感覺,是整片的,記憶到今天。

年輕人又把兒時的照片輯錄下來,比對今日的屯門,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方位,同一個人,就這樣讓時間作為中間人,於是你心裡流過屯門的歲月,如果一道滑梯由高變矮,或可以說,屯門的地圖就在心上。年輕人又說,我們有了唱卡拉OK的地方了,從無到有,或從這個到那個,屯門的地圖是這樣繪就的吧。

同樣一條路,從護老院的昔日,到今天,護老院消失了,換來木坊兼賣茶葉蛋的水族店以及浴足店(門外張貼告示,共四字﹕謝絕色情)。昔日的老人家偶然在空地上三三兩兩曬太陽,有否坐輪椅?不復記得,如今則只見地上排得整齊的海味雜貨。大概屯門地圖也慢慢在心上成形。即或轉多少個彎,應該可以找到回巢的路。


陳惠英,曾在電視台、報館工作,現任教嶺南大學中文系。著有小說集《遊城》、散文集《流動的城市流動的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