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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上海街與天樂里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3月號總第363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散文大展

作者名:廖偉棠

1

旺角蒼老的上海街,本來就是我常常路過的地方,因為我的音樂朋友們的排練室就在上海街頭。而最近更是密集地走了好幾次,還又拍攝又錄音又寫的,上海街的老街坊用看間諜的眼神看我。

其實我身負重任,一間藝術機構要辦一個關於香港霓虹招牌文化的展覽,委託我為上海街從碧街交界到山東街交界這一段寫一首詩,而這首詩將變成錄音,讓展覽參觀者下載到自己耳邊,以供一邊逛上海街一邊抬頭搜尋半空的老霓虹燈一邊聽我絮絮叨叨講一個老九龍的故事,故事裡有我祖父的幽靈,有我父親的青春。

1960年,他們是香港島人,不常到九龍來。我卻把他們移植到九龍最旺的街道之一上海街,純粹為了借他們的命運哀悼此處繁華的衰落。上海街最老的招牌屬於得如茶樓,九十年以上歷史;最老的行業,應該是街邊的流鶯,當然還有各種當舖大押、桑拿夜總會,以及香港已經罕見的「繡莊」。

繡莊出售出租南中國式婚紗——「裙褂」,繡工繁複華麗但花色陳舊,這風格幾乎和上海街一樣。這裡所有的輝煌都是破落的,即使冠以「馬德里」、「羅浮宮」等大名,這些蒼老的夜總會也無法跳躍起來,它們現在的使命好像就是充當老九龍風格的街景與霓虹景。

我寫成的詩,叫〈從得如茶樓到麗泉桑拿,我們望天打卦〉,望天打卦,是我父親我祖父那兩代香港人習慣忍受的,同時他們也知道:天上並沒有一把聲音,告訴今日的香港,愛過仍能再愛。

2

朋友年輕時寫過一句詩「星辰都是一團舊火」,我一直印象深刻。這令我想起我的祖先所見,比如說我從粵西遷移香港的爺爺。最早,他是上環南北行的小伙計,踮腳也看不見晨星自何方閃耀,清晨即起,惺忪着睡眼挑水入與他等身的大水缸。

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紀,也許更年輕一點,他擁有了第一家店舖:就在港島灣仔天樂里的電車拐彎處——電車開往跑馬地。這裡一百年前應該還有榕樹叢生,葉影和光斑都曾經在他頭上流連吧。但他來不及記下,就離開了那裡。

彷彿輪迴,今天我又回到了天樂里這個位置,在天樂里正對着的一座老樓房「富德樓」的二樓,我和香港一群年輕作家,建立起我們的香港文學生活館。是的,我們打消了等待政府、等待西九龍藝術發展機構伸出橄欖枝,最終用民間的辦法建立起香港有史以來第一間文學館。

我們強調生活,是因為文學最最離不開生活,香港的文學尤其是,我們無法想像我們如果被供養起來還能寫作甚麼。文學生活館不大,正好讓我們佈置得像一個家,有沙發有插花,還差一隻貓。

開幕那天,我靠在窗前,拍攝窗戶下面天樂里的雨景。窗內是前來祝賀的文學青年、舊雨新知,笑顏交錯。窗外是濕漉漉的香港春天,天樂里的電車路依舊蜿蜒,人們是過客,在這裡重新選擇起點。


廖偉棠,1975年出生於廣東,後移居香港,現為詩人、作家、攝影師。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中文文學獎、台灣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等。曾出版詩集《苦天使》、《少年遊》、《黑雨將至》等,雜文集《我們從此撤離,只留下光》,攝影集《孤獨的中國》、《巴黎無題劇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