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芸：再回首 另一個天涯

回首香港歲月匆匆已四十七年有多，人一上了年紀不再需要向前衝呀衝，靜下來之時總愛回頭看，有些人人生之路愈走愈荒涼，長壽到四顧已無人固然有憾；而有些人愈往前走愈想要時光倒流，昔日的回憶也真的能豐富晚年的淒清歲月。我的人生，在台灣將近二十年，香港歲月卻兩倍有多，真正叫我成長的這將近半個世紀，酸甜苦辣百味雜陳，真是一言難盡，不知從何說起。

從郊區搬到市區的這十餘年，生活變得熱鬧許多；南灣、舂坎角、淺水灣、深水灣，有相看兩不厭的山與水，日出日落就在大玻璃窗一望無際的視野之中，從一天之始到萬家燈火正是許多香港人羨慕的生活，有些人且要為之奮鬥大半生；上天眷顧，從出版界退休之後的十餘年，過的就是這樣愜意的無所事事的日子，所以報人羅孚生前常說蔣清秀變成了清閒散人。

靜極也思動，年過半百後，命運安排我進入一個永遠也不曾涉獵更從無這方面的知識學問卻奇蹟般建立起一個小小的王國，而我的晚年歲月也因此而添加了更多姿采，彷彿之前曾撰文講過睇相佬的話：你的人生六十之後會再起風雲……當時我曾嗔道：開甚麼玩笑呀，不是沒戲唱了嗎？芸芸眾生變成孤獨一芸倒是真的……

多少事消逝如風，覺來無處追尋，如今日行一萬步特別喜歡走到我曾在此擁有第一間寫字樓的北角；從北角碼頭可以望到那突出的小閣樓，是從頂樓加蓋出來的，在那裡曾度過了三年編輯生涯，之後是渣華商業中心十八樓的三個大單位，十餘年來從一本雜誌發展到八本，而且本本廣告爆棚銷路不俗。如今已退休的發行大王吳中興九十多歲人了，每見我都要豎起大拇指一次，是無言的讚我運氣好吧，在那麼多有財力物力人力的大型出版機構夾攻之下，個體之戶還有這樣長久的生存空間，最後竟能全身而退。除了感謝上蒼眷顧，真不知該說甚麼了，最令人欣慰的是因為事業的需要，我堅持一個宗旨是從不租寫字樓，寧可辛苦一些也要供樓，後來香港地產發展，證明這只買不租的政策是對的，套一句俗話是因為這個決定而財色兼收奇蹟般的双贏了，尤其在物業方面，尤勝於正業的漲幅。

我的人生，大大小小的際遇都成了生命中不容抹去的一部分，而令我真正成長的卻是這將近五十年的香江歲月，不敢輕言得失成敗，或是否真能順遂人意到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能說這條命是倒食甘蔗漸入佳境一般的先苦後甜；許多好事，在我不曾期望時來臨，有些歹事，在我還有能力應付時忽焉而至；三兩下手勢，幸虧終能迎刃而解。

回首多少年前蒼白青澀的年少歲月，連怎麼樣和人溝通都不知所措，曾錯過也辜負了一些對我好的對我有期許的人，這些只能說我沒有那樣的福分，上天注定要叫我長些見識讓我在外面的世界漂流老去如今還滿懷感激的去回首前程，而明白了許多曾經不明白的事。

也許每個人有不同的人生道路，某天忽然在某一個路口相逢，一切盡在不言中，也只能一笑而過。笑語喧嘩隱隱約約傳來，然後萬籟俱寂，只剩下自己的腳步聲呼吸聲，偶爾也會飄過來一首老歌的旋律，啊，再回首又是另一個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