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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仄佳:話說我的意外廣州行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4月號總第364期

子欄目:散文家園

作者名:胡仄佳

到底是好幾年沒回國,對國內的交通狀況不大適應,但想想我們成群結隊行動,不會有大問題的。這就有了從南昌首屆新移民文學討論會結束,南下廣州去參加首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三十來位與會者選擇了乘坐快車前往的計劃。訂好傍晚快車睡一夜,清晨到達廣州的集體行動。南昌活動的靈魂人物之一瑞琳體恤廣州會議的主辦方暨南大學,假如我們乘動車南下,在車上時間幾乎減半,暨南大學就得派專人專車半夜接待我們了。

南昌車站裡人山人海,眼快的人發現站口靠牆的那邊有不少空位,大家推拉行李挨一趕緊找位子坐下。肚飢者上來大廳早見密密麻麻的各種食店,同夥們先後去買回豬蹄鴨脖子雞腿桶裝麵與大家分食,見文友戴上簡易塑膠手套跟豬蹄鴨脖子較勁香酣,我的大腦皮層卻無一絲激動反應,胃口走神了。本能的還是起身去遊看那些店舖一圈,看中南昌大柚子一隻請店員幫助剝了厚皮,再買一斤有點乾焦的辣鹵鴨舌,想着上車坐穩後再邀大家同嚐。

磨蹭到站口檢票燈亮,我們坐的位置正好是我們的進站口,不用翻山越嶺去旁邊的檢票口排隊擁擠,順着人流檢票打孔貌似順利。不料進站後卻要下長長階梯,下面才是列車站台。糟了,南昌火車站大氣宏偉,細節設計卻不人道,幾十級階梯居然就沒有方便攜帶大件行李和不良於行者用的電梯?僅在階梯靠牆處有約五十公分寬,兩長段同樣斜度的水泥滑坡。現場混亂,男女老少那時都在小心帶着自己的重物下行,自顧不暇的挪動。

猶豫幾秒鐘,沒回頭找請男文友搭把手幫忙,我們這夥人中的帥哥王威的手腕近期骨折還未痊癒,偵察兵出身的盧新華需要搭手相助的人不少,我的兩件行李中的小箱子已被誰幫拉了,剩下沉重的大箱子和一堆準備帶給廣州朋友的禮物佔滿我雙手。不知為甚麼我生出自己能對付左右滿手,將重行李箱安全拖下月台的妄想。就移到水泥斜坡邊,勉強把大箱子滑輪送上斜坡道,箱子重力毫不留情猛墜,拉我摔坐於階梯上,站不起來還不敢放手讓箱子滾石砸下去。正好荒田兄在我身邊,他也是雙手重物牽絆,卻反映極快地抓撈住我左手死死拽住不放。

下行那麼點乘客們無人停下關切幫忙,反倒有兩位陌生婦人看戲般哈哈大笑起來。我一怒高聲了:笑甚麼笑?

兩婦人心還是純樸也愧了,回說我們以為你在開玩笑。我說有這樣開玩笑的嗎?還不快來拉我?兩人就撲過來果真拉我手腕,全不知該拉的是那重箱子我才站得起來。奇蹟的是這一跤沒傷筋動骨甚至青紫皆無,我是怎麼下到月台又掙扎把大箱子弄上車的,就糊塗記不清了。

箱子太大塞不進臥鋪下面空間就擠留在過道上,找到小提箱連同幾包禮物甩上我的中鋪,坐下一身汗微微頭暈。自稱我們團長的新華兄挨鋪視察眾人都在車上了,與施瑋施雨閒聊論道。旁聽一會兒扛不住了,爬上中鋪睡覺去。按我對自己身體精神狀態的認知,此行回國時差一直沒緩過來,總是很晚睡醒得又早,太累,需要以最原始的補覺方式睡出一精神活潑的我來。

半睡半醒渾身熱,掀開蓋上被子都不好過,到廣州前醒來下車,發現站台上有精瘦中年男人在吆喝十元拉一件行李,立刻把兩箱子交給他。他老兄繼續吆喝,一下子竟有五大件行李重疊在他簡陋的雙輪推架上。面對我們幾個人不敢相信的眼神,他一鼓勁,嘴裡唸叨着沒有問題看我的,就快速推着行李往站外飛奔去。

沒想到廣州車站跟南昌站設計同出一轍,大廣州站也沒有電梯僅有水泥斜坡的現實讓我吃驚。有過南昌站艱難經歷,要沒這精瘦男人出面相助,我想我已失去自拉行李出站的勇氣了。

緊跟着這位跟五大件行李重力較勁的精瘦中年男,只見他硬着脖子斜着身子瘦腰,雙腿角度荒謬卻精準支撐住身體,扭着蔴花交錯雙腳,腳掌腳趾抓地平衡能力不可思議的利用那窄斜水泥滑道,平安下去幾十級台階高度,飛快把行李放在站外收了搬運錢。又飛跑再去站台拉行李,臉上連細汗也不出的踏實掙體力錢。

同行文友才說車站裡到處都有這種「小紅帽」,你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出國多年,再回國來基本上再無火車緣,哪裡知道小紅帽的功能,再說精瘦男人也沒有紅帽在頭上啊?心裡十分感激他幫我負重免去我再摔跤的恐懼,十元人民幣不多再多給他點錢也願意。

但想不通的是,為甚麼人流量巨大,設計宏偉漂亮的現代化車站,就不能為隨身攜帶重物的乘客及年老體弱者建設人性化的必要的電梯?

迷糊中已被暨南大學熱情的志願者學生們領上大客車,一車開到鳳凰城飯店,簽名報到領到房卡,從南昌來的三十多位文友頓時消失融化在將陸續到來的四百多與會者中。飯店裝飾恍若意大利宮殿,天頂畫金碧輝煌。我的房間面向荷塘與遠處的半山別墅,自然環境相當美。當即洗澡倒頭大睡一覺。

醒來感覺有點發燒,但又不是那麼嚴重的,晃晃走去找會議醫生,女醫生聽我自訴病狀,量過體溫給了幾種藥,說晚上要來檢查體溫是否降下,放我回屋休息。

飯店的自助餐食品種類豐富,胃口卻只對粥麵青菜有興趣。自知有點虛弱,也知臉上身上溫度有點高,大概就是感冒了吧,還想着明天要參加開幕式的。

熬過一夜,去開幕式上坐不到二十分鐘還是暈,再找醫生看病。量體溫後醫生勸我應該去暨南大學的華僑醫院徹底檢查,會議上的醫生沒有檢查工具手段,最多只能給我點退燒藥,問題是我的燒卻沒退下來。說着就給大會主辦的暨南大學文學院領導匯報,王列耀院長等領導趕來醫務室看是誰病重需要去醫院就醫,有過數次會議活動之面緣的王先生輕輕一笑,跟醫生說完全理解我不願去醫院的心理。

可醫生的理由不容辯駁,還是需要去醫院檢查。負責的醫生說醫院方面已安排了醫生在急症室等我,會立刻檢查動用一切醫療手段查清到底是甚麼問題。

晚上十點的高速公路清蕩,半小時左右就到暨南大學華僑醫院了。那時才得知我的高燒不僅沒褪還燒達到四十一度,怪不得醫生堅持應該到醫院檢查。奇怪的是抽血驗出各種指標結果都正常,醫生聽診又沒發現任何雜音,貌似清醒的我胸喉不痛不咳無痰,連續幾天的高燒真是無法解釋病因?醫生決定要拍X光片,等片子出來,大葉性肺炎!醫生們把片子給不懂醫的我看,肺上端有核桃大陰影一團。

此刻已完全信任華僑醫院把自己信託給醫生們了。立刻住院,開始輸藥液,每日五袋的輸液從早晨九點到下午六七點。

華僑醫院十七樓的呼吸內科住院部就成了我四天的暫居地,醫生護士們敬業檢視院領導也來看望,可惜我迷糊中基本上連他們的姓名都沒記住。最讓我感動的還是會議主辦方安排的暨大學生志願者以接力方式陪伴我,半天一換,先後竟有九位可愛女同學輪班陪伴我到出院那天。再加上一頭一尾兩位男學生志願者送我到醫院和機場,十一位同學對我的關照付出令人難忘。住院到退燒清醒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真燒得厲害,通常情況下相機手機不離手到處拍照的我,住院頭兩天居然沒把前幾位志願者的模樣拍下來?這些可愛的女孩們不僅幫我買食倒水照顧我,還接力打開她們的手機熱點讓我的手機聯上,在沒有WIFI的情況下令我的澳洲手機能與我先生保持聯繫。我先生本來不會用微信,幸好走前教會了他。

病牀左邊是一排大窗戶,反L形的隔壁大陽台一端直抵到我窗前,陽台上花花綠綠掛滿大小衣服,赫然見白天男人們冒出來在那陽台上抽煙聊天,女人走來走去檢查衣服乾濕,早晨有人在那裡做各種鍛煉手勢,扭腰抬頭拉肌肉。那天退燒清醒後出病房,看過道牆上一溜病家送的紅色感謝旌旗,看牆上的醫生護士名字照片和醫患守則。清晨多數病人和看護家人還在休息,只有管打掃衛生的重慶婦女開始了她一天的工作,走廊上靜悄悄的。回牀半躺下檢查手機照片,拍得很糟,手還是不穩。

高燒後突然清醒,活像面孔上蒙着的一層濕面膜被誰一把揭走撕開的那種爽難以言說。我真的高燒過燒得那麼兇麼?眼下的清醒讓我不得不信這場意外病的真實,到廣州參與會議,想見見一些多年未見老友的心願悄然落空。

想着也好笑,要是從未到過廣州,我會以為華僑醫院所有窗戶提供的周邊城市景色就是現代廣州的縮影吧?沒有地圖和方向感,就迷糊知道這是廣州有名的天河區,我的窗戶左看出去,有很多新建築群和高架橋,大概面朝西方。

從十七層的空間視覺俯視遠眺,看得見廣州很多陽光的微藍霧霾天空,廣州的綠化應該是中國城市中的姣姣之地,還記得鳳凰酒店周圍的綠樹,有美鳥美鳴聲,會議主辦方暨南大學的有序與溫暖關照,華僑醫院醫生護士和志願者們的形象身影混在一起,說不出的溫柔暖和。

這次回國之旅的最後一段,參加了僅僅二十分鐘的廣州會議,以生病住院方式結束的廣州數日,幾乎沒辦法跟朋友們道別致謝行程,給我留下的記憶深刻難忘。更沒想到的是,回到悉尼後收到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秘書處的伊妹兒,說我的散文〈我的漢字江山〉被評為首屆全球華文散文大賽的優秀獎,有獎盃證書等要頒發呢。

心底有許多感動,這意外的病旅特別的有意思起來。為此記下,向這次會議上見到沒見到的老友們致敬,更主要的向所有幫助我的新老朋友們致以深深謝意。

人生旅途中我們相遇的方式千姿萬態,這也是美妙的方式之一,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

 

2014年12月4日於悉尼


胡仄佳,女,新西蘭籍,生長於四川成都,現居澳洲悉尼。1989年畢業於四川美術學院繪畫系油畫專業。出版個人散文集三本:《風箏飛過倫敦城》(獲台灣華僑救國聯合總會九十年華文著述獎文藝創作散文佳作獎)、《暈船人的海》(獲2004年第六屆成都金芙蓉文學獎)、《天堂裡的孩子──成長在澳洲新西蘭》;散文〈夢迴黔山〉獲第一屆新世紀華文文學獎首獎,和2006年成都第一屆金芙蓉文藝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