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根：慢生活的描述

慢生活是人類最早的生存方式，或者說是中國的文化傳統，農耕時代，從刀耕火種到牛犁耕耙，都是慢活的節奏。文人士大夫也從這種生活方式中，汲取精華，或者以自身的體驗，溶入到這種生活之中。屈原有「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便是古時慢生活的詩性寫照，更不用說他描寫的「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的《桃花源記》。李白在一個月夜裡，從秦嶺下來，訪問一位姓斛的隱士，一同飲酒當歌，那月下的山景、從容淡定的心態，便是一種慢生活的具體寫照：「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杜甫雖然窮，但也是「風含翠筱娟娟淨，雨浥紅蕖細細香」。李清照就更不用說，哪怕是在戰亂時，她的生活也優雅、自得：「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所以，深諳中國文化的林語堂先生，當他穿着長袍，風趣地向西方（主要是美國人）介紹中國人的生活藝術時，便不斷地使用悠閒、享受、大自然這些體現慢生活節奏的辭彙，比如他曾說：「讓我和草木為友，和土壤相親，我便已覺得心滿意足。我的靈魂很舒服地在泥土裡蠕動，覺得很快樂。當一個人優閒陶醉於土地上時，他的心靈似乎那麼輕鬆，好像是在天堂一般。」

中國脫離慢生活進入快節奏的軌道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情，起點便是那個「深圳速度」，以一天蓋一層樓的神速，將佛蘭克林的「時間就是生活，時間就是金錢」，改造成「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成為一種「改革精神」，連同「深圳速度」一齊推向了古老的中華大地。於是，奇蹟出現了，三十多年在歷史的長河中，僅是一瞬間，而在中華大地卻是發生了巨變，從公路、橋樑，到大廈、大樓的建設，機器轟鳴，塵土飛揚，浩浩中華，一夜之間成了一個大工地，千軍萬馬的快節奏、快贏利、快致富，甚至吃飯、戀愛都要變快，那叫專用名詞叫「速食」「閃戀」「閃婚」等等，短短的三十年，一個快字，改變了城市和鄉村的面貌，也改變了人的精神世界，一個嶄新崛起的中國，出現在地球的東方。

然而，正當中國人以快速度、快節奏一路追趕時，經過了一個多世紀工業現代化的西方，不僅在建設速度慢了下來，而且在生活的理念上，開始感悟快節奏對人性的摧殘與傷害。於是慢生活的理論應運而生。最先提出這個理念的是在以浪漫與享受生活著稱的國度——意大利。有個叫卡洛‧佩特里尼的記者，發起了一場「慢餐運動」，宣稱：「城市的快節奏生活正以生產力的名義扭曲我們的生命和環境，我們要以慢慢吃為開始，反抗快節奏的生活。」之後，「慢食」風潮從歐洲開始席捲全球，並由此發展出一系列的「慢生活」方式，以提醒生活在高速發展時代的人們：請慢下來，留心身邊的美好，關注心靈、環境、傳統。並告示人們：速食式的生活是粗糙的、缺乏關懷的。一群關注「如何生活是好」的先鋒，在各個領域和層次，以各種創新的方式，體現出「慢」的姿態。2005年，意大利的貢蒂賈尼宣佈成立「慢生活藝術組織」，倡議人們減慢生活節奏。2007年2月19日，這個組織在米蘭舉辦了首個「世界慢生活日」。之後，貢蒂賈尼每年都會在世界大城市中選擇一個開展活動，開始的幾年，分別選擇了米蘭、紐約和東京。2010年10月，隨着世界「慢城」聯盟主席皮艾爾‧喬治‧奧利維地來上海參加第三屆中國國際樂活論壇，「慢城」這個概念在中國樂活人士、環保人士圈內引起熱議。中國江蘇省高淳縣被正式授予「慢城」稱號，從而成為中國第一個國際「慢城」。在電視台以前衛著稱的湖南衛視，主持人積極倡導慢生活理念，開闢了以慢生活為理念的品牌：米悠本色，並和慢時間網一起倡導「讓每天擁有三十個小時」。

以快為標誌的「深圳速度」出自廣東，我對「慢生活」的體驗，也始於廣東。2014年初秋，《香港商報》組織十名中國作家前往梅州採風。梅州與福建一路之隔，我卻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客家之都」。從客家的本質而言，應是流動的、遷徙的，走到哪兒，落地為家，但到了梅州，主人卻讓我們體驗「慢生活」，他們旅遊的品牌便是用了「休養到梅州，體驗慢生活」，其中的一個鎮還加入了國際「慢城聯盟」，不知道是他們早還是高淳早，反正都說是第一個加入「慢城聯盟」。這些都無關緊要，我想知道的是：「慢生活」是如何慢的，內涵是甚麼，包括了哪些內容？但我在包括「客天下」、「雁鳴湖」、「陰那山」等處轉了一圈之後，並沒有感覺到慢生活與其它的生活有多少區別。因而，我曾建議，在那個加入了慢生活聯盟的鎮，取消所有的汽車，將行路的節奏放慢，凡來此旅遊者，均換乘馬車或牛馬，可有一匹馬車與二匹馬車直至五匹馬車的區別，以不同的收費標準以示規格，馬車配有鈴鐺，不同規格的馬車也以不同的鈴鐺示之，讓現代人享受一下真正的慢速度，同時，也可出租家舍，供遊客體驗男耕女織，也許這會成為旅遊的一個熱點。陪同人員很贊成我的提議，並且希望以文字記錄下來，我未寫梅州，故而這些遐想便沒有落到文字上去。

到了深秋，我參加了福建省炎黃文化研究會組織的「走進長泰」的採風，第一天便來了一個慢生活的體驗。所謂慢生活體驗，指的是走進以龍津溪防洪堤上修建的慢道為縱線的景點、村落組成的慢生活旅遊圈。這裡有慢客村、慢客園、慢客島、慢客亭與慢客道。我在梅州未體驗到的慢生活，在這裡變得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着、行得了、停得下，全身心地慢生活了一回。我們從鶴亭園乘電瓶車出發，上了在城裡稱之為「白改黑」的高等級瀝青路，烏黑的路與雪白的邊線，路邊花叢與樹綠，一入便覺爽心悅目，這就是慢道了。因為採風團的原因，才可乘坐電瓶車，平時只能騎腳踏車，首先從行的速度上將生活的節奏慢下來，汽車是不允許上慢道的，儘管那黑色平整的路面對汽車是個誘惑，但車行至此，必須下車步行或踏單車，慢節奏的生活從慢道開始。

道路可以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甚麼地方需要，都可以修路，但修建慢道卻是有條件的，這個條件在三十年前也許隨處具備，但到了在中國快速發展了三十年，環境破壞、水土污染已成為普遍現象，如果將慢道修在散發着腥臭的河道旁，行人還敢慢步麼？長泰的慢道因為清澈的龍津溪，而令其慢行生輝。川流的龍津溪不僅河清、石峻、岸綠，還有無數的白鷺在此覓食、追逐、翻飛，那真是一道道變幻的美景，隨你慢遊慢行，你可以停下腳步，慢慢地欣賞遠處的山景、近處的花開、水中的漁舟唱晚，一群群的白鷺，鍍着金色的夕陽，從你的眼前掠過，還有水的清氣，隨着暮靄四合，向着你輕煙般的籠來，親們，一定忘歸了吧。

被稱之為慢客村的上蔡大學自然村，鑲嵌在慢道上。村民在門前的大榕樹下，以魚腥草根茶接待了我們，草根茶清涼而環保，當然可視為慢生活的元素，但那些一次性的紙杯卻讓我感到，慢生活還要在細節體現。這個村應該很富裕，人均收入過萬，現在作為新農村的定位是：「田園風光」，建設途經徑為「土洋結合、濃淡相宜」，房屋改造重塑昔日閩南村落格調，以「層次錯落、自然成型」的四旁綠化還原舊時鄉土田園特色，設施仿生做舊、農具再生利用，用農戶閒置的石臼、磨盤等做點綴擺設，建成環島慢道、沿溪綠道、鄉村戲台、老年活動中心、門球場、農民娛樂廣場等，形成了一個體現悠然自得、閒情逸致的「慢客」風情的鄉村公園。這些元素有的已完成，有的正在打造，我們在村委會參觀了圖片展覽後，便又上了慢道。目前慢道的終點在「慢客亭」，駐足眺望，龍津溪此處的水面開闊，溪水從溪霸上成片狀落下，活開了兩岸的景致。習近平當年在福建任省長時，也曾駐足觀景，指點龍津，當時的一些構想，如今已成

現實。

一路慢行下來，再乘了快車返回，我就在想，慢生活指的是甚麼？它絕對不是磨蹭，更不是懶惰，而是讓生活變得精緻起來，環保起來。如果僅以慢論，這慢道兩旁、龍津溪畔也是成不了現在這個模樣的。慢生活是相對於當前社會匆匆忙忙的快節奏而言的另一種生活方式，這裡的「慢」是一種境界，一種回歸自然、輕鬆和諧的意境。國際「慢城」是一種放慢生活節奏的城市形態，它反污染，反雜訊，支持都市綠化，支持綠色能源，支持傳統手工方法作業，沒有速食區和大型超市。這一切，在長泰全縣恐怕做不到，但對於上蔡村而言，則可能成為福建、以至中國的慢生活典範。

上蔡村慢生活的源頭在哪裡，中國傳統文化的發掘？鄉賢林語堂的啟示？還是西方慢城、慢生活的東進影響？我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也向岩溪鎮秘書陳石玉求教。在一個秋日午後的西照裡，陳秘書將我帶到了福友休閒園，指了那個立在門口的牌子說，也許這就是我們慢生活的源頭。呵，台灣企業家林榮福在此建造的以「慢活」為休閒形態的生態農場。這是由幾個丘陵組成的農場，四季有百果飄香，百花爭艷，櫻桃園、櫻花園、梅花園、火龍果園、香草園有二十餘處，「每月有花賞、有果嚐」成為他們的追求。我在園中林間行走，雖已深秋，但青草如茵，花果飄香，隨手摘了紅透的扁櫻桃，帶到茶座，伴隨遠處的背景音樂，喝着玻璃杯中青綠的香草茶，品嚐百香果、紅心火龍、法式烤餅，真希望生活就此打住，永留美好時光。

資料顯示：

「中國第一慢客村」也是中國「慢客村」的起源地，這是漳州市政府賦予的使命，福友生態農場將進一步配合長泰縣——廈門後花園做好「慢客村」的推廣，給國人一個新的生活方式——慢活。

2014年10月24日，於根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