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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自序兩則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6月號總第366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陶然

《沒有帆的船》自序

 

驚回首,自從1974年發表短篇小說〈冬夜〉之後,雖然題目給編者改成〈大明星的小賬〉,但心中的歡喜是那麼強烈,畢竟那是我公開發表的第一篇作品呀!當時,我剛從北京南下,人生地不熟,連粵語都聽不懂,而且當時內地大學文憑不被承認,加上全球能源危機,想找一份工廠最底層的雜工工作都難。既然如此,只好閉門讀書,興之所至,一個春天的早上,忽然披衣而起,提起手上的原子筆,竟就寫成了那篇小說。

說是小說,其實完全是有感而發。那時的生活非常簡單,也基本沒甚麼朋友,唯一親近的,便是我大學時的好友張仁強,他先我一年移居香港,當時在馬來餐廳當紅衣侍者,我有空時便過海去找他聊天。那晚,我照樣去油麻地找他,叫了一碟咖喱雞飯和一杯咖啡,他說按規矩侍者不能坐下,就這樣我們一坐一站胡聊。過一會,他匆匆走過去應付新的來客。我靜靜觀察四周,忽見一對男女似乎在爭論,男的還伸手打了女的一耳光。後來聽說,那男的是探長,女的是小歌手。就這樣的場景,讓我獲得第一篇小說的靈感。也許免不了稚嫩,卻不免偏愛,我的小說創作也從此展開。文學評論家雁楓早在1982年寫道:「我認為你的小說是頗為成熟的,起點是高的。〈冬夜〉雖是處女作,而且只是再現生活中一件真人真事,卻不見其幼嫩。」(〈關於《香港內外》的一封信〉,刊於《新晚報.星海》,1982年11月21日)其實,並非完全是真人真事,而是經過構思,加以發揮;這篇小說是受到海明威〈殺人者〉的觸動、啟發寫成的。當然也和我當時初來乍到,對人情冷暖特別敏感,對客觀環境不適應,而觸動我提筆寫起這篇小說。也許,這篇小說在某種程度上如雁楓在上信中所言:「你將初到此地的許多南來『流雁』遇同類情形後內心受創而留下的『傷痕』清晰地反映出來,這種炎涼人情,一定會引起許多人的共鳴。」須知,當時因各種原因而由內地移居香港者,除非家庭經濟雄厚,否則單靠赤手空拳立足,加上經濟不景,真是談何容易!也正因為如此,這次有機會出書,也就把這篇有點紀念意義的正式發表的小說處女作放在第一篇了;在某種意義上,這或許也可以回到從前,讓人瞭解曾經有過那樣的時候。

當然,隨着新移民逐漸變成老香港,心情也變得平和了,如果說1974年剛由高度政治化的北京,移居到高度商業化的香港不久,對貧富不均特別敏感的話,慢慢對於社會上好多事物都能夠包容了。加上文學視野也相對開闊了,所有的流派也都不拒絕,當然是否全盤接受,那又是另一回事情。也正因為如此,也就有了以後從單純寫實主義手法發展變化的小說技巧上的演進。

前年9月底,在徐州舉行的江蘇省世界華文文學雙年會期間,江蘇師範大學副校長方忠教授召開一次「陶然文學創作四十年」研討會,除方忠外,文學評論家吳義勤、趙稀方、陸士清、曹惠民、袁勇麟、劉俊、黃萬華、王艷芳、計紅芳、朵拉等都出席了,他們圍繞着我的文學創作的講話,給予我很大的鼓勵,同時也給我一定程度反省的機會。其實在寫作道路上磕磕碰碰,也曾遇到風風雨雨,其中較引起我警覺的是三篇關於中篇小說〈天平〉的評論。杜元明總結這場論爭時說:「總之,關於〈天平〉的主題、人物及其真實程度,上述評論所產生的分歧,主要是評價文學作品要不要準確地把握其時代性的問題。如果把問題放到作品所反映的特定時期的歷史範圍之內來考察,我們就不能不承認作品所揭示的『九七問題』對港人心態的衝擊,及據以描寫的三個青年對此所持的三種不同態度所作的抉擇,還是真實可信,具有典型意義的。」(〈陶然的《天平》及其爭鳴〉,刊於北京《文藝報》社編《文藝情況》總第116期,1985年12月

15日)

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寫小說好像是慣性,回想起來,也是一個值得懷戀的日子,但2006年之後,筆端忽然轉向散文,這固然是因為客觀情況有了變化,隨着外出機會增多,所受到的人情、事物、心理衝擊,紛至遝來,吸引我訴之筆墨。當然也與發表園地有關,當九十年代中以前香港報紙副刊還是以小說或散文創作為主的時期,出路相對穩定;但之後,園地相繼萎縮了,副刊不再起重要作用了,小說出路雖不至窮途末路,但也更加艱難。我間中也寫些微型小說,但已經不復當年「勇」了!記得我在台北出版的中短篇自選集《天外歌聲哼出的淚滴》的〈後記〉中曾經提到:「時光流逝,其實並不是沒有感受到文學越來越邊緣化,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中,香港傳媒生態發生巨變,本來文學作品主要賴以生存的報紙,紛紛取消小說版,更不用說連載小說了,中長篇小說刊登的機率銳減,文學只能依賴文學雜誌苟延殘喘,加上流行文字娛樂雜誌和漫畫的夾攻,在財富當道的當下,沒有金錢作雄厚的後盾,文學作品除了節節抗退,還能有甚麼辦法?」如今大約更要加上一個更重要的不利因素:手機上網橫行,讀報的人逐漸成了少數。當然這些都是客觀原因,根本上是與自身的創作狀態有關,這個苦悶時期,源於對自己的現狀不滿,停步不前,是為了尋找新的路向。但卻又發覺重拾停了的腳步,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

但即使艱難,也要努力重頭收拾舊山河;香港是經濟高度發達的社會,大都以賺錢為上,誰叫我已經大半生鍾情根本沒有甚麼經濟效益的文學呢?你一說屬文學界,絕大多數人恐怕會掩口葫蘆而笑,心地平和者或許還會報以同情眼光,文學的低落情態不言而喻。只是我依然相信,一個沒有文化沒有文學的城市,經濟再發達,也還是貧血的

城市。

說回書名,這本小說自選集取名《沒有帆的船》,並不意味着我最偏愛這一篇,只是覺得,我開始寫小說,並不知道會走到現在;這有點隨風飄盪的意思,在大洋中行船而沒有帆,即使心中有目的地,很多時候都會抵不過大自然的操縱和安排。但即使沒有帆,航船航到這裡,也算是命運使然,有如魚在水中,冷暖自知。

現在有機會出一本自選小說集,於我而言,也是自我反省的機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我自己對自己說。

2015年4月22日

 

 

《斗笠蒙面客》自序

 

那一天,忽接王童短訊,說他正主編一套叢書,邀我編一本集子,小說或散文均可。當時我正編小說自選集,手頭倒有一本未有着落的散文集,而我又即將出差印尼棉蘭和馬來西亞檳城,不能拖延,於是就整理成這本《斗笠蒙面客》傳他。

王童結識於2011年11月在北京萊佛士酒店大堂,那時正是第八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期間。他是《北京文學》社長助理,會議結束後各奔東西,於是便偶有電郵來往。《香港文學》今年一月在銅鑼灣富豪酒店舉行創刊三十週年研討會,我們又在香港重逢。回想出書因緣,忽然覺得人生何處不相逢,而緣份又是那麼奇妙的一件事情!

這本《斗笠蒙面客》是繼今年一月由南京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海外華文名家叢書」之一種《風中下午茶》之後,又另一本散文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叫做姊妹篇;當然認真說起來,又並不雷同,不僅是題材,眼界、心境也相異,此一時彼一時,湧現到筆底,自然也就有別了。而這書名,似帶點神秘意味,其實指的是越南河內街頭戴斗笠蒙面防塵的摩托車客,他們經常在街頭呼嘯而去,成為一種奇異景象。

本書共分五輯,大體上第一輯「人面桃花」是抒寫香港情懷,第二輯「有福之州」是漫遊他方,第三輯「多瑙明珠」是域外風貌,第四輯「我愛這土地」是眷戀友情,第五輯「短笛」是散文詩。有人以為,只要筆下涉及別處,就一律歸結為「遊記」,其實並不盡然,有些文章只客觀描繪那山,那水,固然可稱為遊記,但如果更深一步,挖掘情態、心理,溢出想像飛奔,恐怕也未嘗不是一篇引人入勝的散文。山水只是引發的媒介,而更加重要的是人的心情意識流動。當然,這是我的努力方向,也許個人之力有所不逮,但心嚮往之。

回頭一望,散文集也算出了一些了,但距離滿意依然甚遠。每逢出書,都覺得有所不足,老是寄望於下一回。而寫作是一門遺憾的藝術,水平所限,只能如此,唯有盡力而為而已。早在1987年,我在《星島日報‧星辰》發表的一篇題為〈橫竿高高在上〉的文章中說過:「大體上我依然認為,散文的魅力,首先在於真情,切忌誇張,包括文字的誇張、感情的誇張;有了真情流露,文字便會乘上思路的翅膀輕盈飛翔;當然,平時的觀察、生活的積纍,也都不可缺少。即使生活中司空見慣的小事,假如我們能夠進一步挖掘,難保不會觸目閃光的東西。有時看似信手拈來卻有芳香撲鼻的散文,我相信其實那後頭該隱含了作者多少的心力!

「蘇聯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對生活、對普通人內心深處的火花常常有他自己獨特的發現,他的法寶在於用他『自己的眼睛』來觀察周圍。獨特的生活經歷誠然可貴,但對大多數人來說,恐怕更多的是花開花謝、日出日落,問題在於人的觸覺和視角如何。話要說回來,這純粹只是我的一種嚮往,縱然自己的能力有所不逮、修養有所不足,但我仍然願意努力。也許就像一名跳高選手一樣,眼睛應該永遠仰望高高在上的橫竿,即使明知自己窮一生之力也決跳不過去,但總是有個心中的目標。不然,人活着還有甚麼指望?」

直到現在,我的想法依然並無多大長進,但希望能夠進步一點點,卻是真的願望。

是為序。

2015年5月12日,香港


陶然,本名涂乃賢,原籍廣東蕉嶺,出生於印尼萬隆。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為《香港文學》總編輯、香港作家聯會執行會長、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藝術顧問。著有長篇小說《一樣的天空》、《與你同行》、中短篇小說集《天外歌聲哼出的淚滴》、《歲月如歌》、短篇集《連環套》、散文集《街角咖啡座》、《風中下午茶》、散文詩集《生命流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