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文敏：消失的月光白骨

消失的海心無廟

空留下魚頭魚尾巨石如白骨閃亮

以潮汐浪花呼天搶地

海葬的巨魚一如失運的詩人跳不出情關

消失的魚身魚骨長埋鯉魚門之墓

海平線上的廟碑竟是落日的浮雕

只留下傷心海濤激濺起片片魚鱗

終拼不成白色龜甲

也記錄不下消失水湄岩畔的雙魚之戀

消失的昂船無洲

早已被高速的填海怪獸鯨吞

更咬碎擦肩而過的深水埗渡輪小魚（1）

消失的青春月光太白

留不住西營盤變身蘭桂坊的窮誕與奢夜

以及大角咀金龍廟會的盟約與分手

五十九年前消失的月光太白

通向老街的北河無河界限無界（2）

也再無才子黃霑與大儒錢穆的桂林山水

只有幻覺的奈何橋與陰陽界月光更慘更白

照亮了不知葬在何方的噩夢白骨

――那曾是夢中情人拒絕回眸復活的白骨

與落山街外夕陽長埋記憶的死海

只有消失的戀影魑魅回魂的漂泊浮沉

一如消失的魚屍、消失的渡輪與消失的海心廟

還有――消失的東方（3）滿地紅是血肉堆填的雙十

像重疊的悲傷十字架綿延到調景嶺「旗海墳場」

也曾在青天白日上紋臉記認國族身份

被殺紅眼的左右派大暴動

撕旗撕夢更撕裂了藍皮白骨紅心……

遍野荃灣的屍骸（4）嚇死了杜鵑

一如她迷戀紅星文革中殞落――魚骨消失

我卻追求青天日出可惜太陽踐約

只轟擲給我一陣陣命運的流星雨

而六七「菠蘿陣」（5）火燒塑膠花與炎黃文化

只炸剩「左膠紅旗」與「右塑黃傘」

倒立天安門、撼動太平山、扭曲新蒲崗

被妖化的「魔警」與魔化的「妖民」

再次撕死了我魔妖不分、紅藍難辨的人生地圖

消失的金門炮戰炸亂了一隻駱駝的春夢（6）

消失的古寧頭浪沙淘盡兩岸忠貞的白骨

唯有太白月光仍在我初戀、再戀的白骨上紋身

只喚回片片消失的魚鱗浪花與白骨呻吟

而所有錯戀、亂戀與爭戀

都只是死魚過刀的紋心手術

終颳起一陣陣銘刻相思的流星淚雨

在太白月光的魔咒下

活血的骷髗詩精既做不成再世太白

也失去了七星作伴的月光圖騰

只留下閃着藍色磷光的悲骨孤月

迴光返照着再不是光明頂的香爐峰

對着空白、慘白、太白的自己

――苦笑

初稿於今年3月某日；

定稿於5月6日。

【註】：

（1）      五、六十年代由上環至深水埗有油麻地渡輪穿梭，途中必經傳說是英方軍火庫的小島昂船洲

（2）      由北河街碼頭步行上學，至界限街與彌敦道口約二十分鐘

（3）      我在1956年就讀界限街的東方中學，現已停辦。途經桂林街附近，往事依稀更欷歔

（4）      1956年雙十暴動某日報的頭條赫然是「荃灣工廠暴動屍骸遍野」，估計死亡近千人，官方公佈只死傷數百人

（5）      1967年新蒲崗工運大暴動，起因長江塑膠花廠工潮，我剛在鄰近的李求恩紀念中學任教

（6）      1958年金門炮戰前後落彈數十萬發，當場炸死國民政府三大名將，事前曾發生金門古寧頭登陸戰，雙方死亡戰士白骨更多。當時我就讀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系徽是一隻可愛的小駱駝，有任重道遠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