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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威廉:名作「姊妹」篇 歷史新教材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9月號總第369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汪威廉

文學史上常有作品失而復得的故事,卻少聽到兩本故事內容相似的作品,一篇出版後,另一篇拖了五十五年才跟讀者見面,而且作者還健在。1960年,李(Harper Lee)榮獲普立茲獎,又在2007年,由美國總統頒贈「自由勳章」。她的作品《梅崗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又譯《殺死一隻知更鳥》)小說的另一篇,取《聖經》中「如你不信,可設守望人」之意,以《Go Set a Watchman》(暫譯《設立守望人》)為題,714日剛由Harper Collins公司在紐約和倫敦同步發行。首印二百萬冊分佈於七十幾個國家的書店發售。根據Amazon消息,預購情形是2007年《波特》(Harry Potter)一書以來最為踴躍的。而且,上市第一個星期,印刷和電子版本雙雙名列暢銷首榜。

《梅崗城》和《守望人》的故事,分別發生在1950 1930年代。地點同在美國南方一個叫「梅崗」(Maycomb)的小鎮,就是作者家鄉阿拉巴馬州Monroeville的化名。主角奮奇(Atticus Finch)也是作者父親的縮影。他在《梅崗城》是一個律師,反對種族歧視,專為社會上弱勢人打抱不平。當八歲的女兒想不通爸爸做的事情跟別人不同時,他回答:「一個人的良知不需要遵從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意味着他是一個思想前進的開明人士。1962年,小說改拍電影,獲得「奧斯卡」八個提名,三個獎項,包括匹克(Gregory Peck)捧回的最佳男主角大獎。2003年,這個角色又被選為二十世紀電影史上最偉大的英雄。不止於此,美國電影學院(American Film Institute)在1995年評選百年來的最佳百片中,《梅崗城》拿下四個獎項,列名第二十五位。可是,奮奇律師在《守望人》一書,判若兩人。他愚昧蒙塞,是一個主張族群隔離的反派角色。難怪有些政治意識比較強的人連忙取消預購了。

原來,作者在1957年寫好《守望人》投稿時,出版商人對她建議,要把故事搬到民權意識開始高漲的1950年代,才更能引起讀者的興趣。她在女作家賀荷夫(Tay Hohoff)的指導之下,三年後,完成了《梅崗城》新稿。女作家自己有《人民保衞團》(A Ministry to Man)一書,是專門維護紐約新移民權益的社會運動家伊利奧特(John Lovejoy Elliott)的傳記。這本後來寫成的書,不可諱言地受到女作家極大的影響。果然一鳴驚人,財源廣進。她便把先前沒有出版的舊稿拋諸腦後了。

《梅崗城》主角家中的女兒,只有八歲。到了《守望人》,已是二十幾歲的成年人。如此說來,《梅崗城》是前篇,《守望人》續之。姑且不管它們出版日期的先後, 「續篇」是1930年時期的故事,而「前篇」卻遲至1950年代才出場,不合邏輯。如果說作者用倒敍法講故事,兩書之間有其連續性。那也許不是作者原來的意思吧?有人又說,《守望人》只是《梅崗城》的初稿。大加修改的正稿既然出版了,還管初稿做甚麽?不過,以作者的名氣,加上《梅崗城》在學界與文壇的地位。即使是早期不成熟的初稿,也有出版的價值。今天兩本書排在我們面前,如果一定要說它們的關係,我認為只可用英文「Sister」一字形容,但又難說有中文姊妹長幼之別的關係。

19301950兩個年代,環境和民風大不相同。同樣一個奮奇律師,他的理念和信仰跟自己的後半生判若兩人。一個人「昨非今是」的轉變是可能也可以理解的。梁啟超所言「今日之我,攻昨日之我」是也!一個社會何嘗不一樣?真實歷史是無法改變的。把社會環境演變的過程,好的壞的、正面反面的真相都留下來,實具有警惕與鼓勵的深刻意義。

今天的讀者,讀這本遲來的早期作品,感覺到「滿紙荒唐」的歧視偏見,民權律師名譽破產。碰上最近美國各地警察濫殺無辜的事件,連續發生;歹徒衝進南卡州一個非洲族裔的教會,奪走了正在讀經的九條性命,以致舊時南方邦聯的旗幟被迫降落送存博物館。這些新聞,太容易引起民權問題的激辯,造成社會的不安定。《梅崗城》被譯成四十多種文字,發行量超過三千萬冊,已是美國中學甚至世界各國學校的重要補充教材。現在有些教師暗自叫苦。《守望人》與《梅崗城》兩本小說前後矛盾,教他們如何向學生解釋呢?其實,時代進步,社會變革,各種不同觀點的教材,正可發揮啟迪性的教學與討論。比較兩書,即是一個好課題。首先,律師的女兒,本是獨身爸爸寵愛的鄉下小姑娘,天真純樸。長大後到紐約大都會鍛煉,獨立堅強。返鄉探親時,她的性格在兩書中有何不同,對故事發展又有何影響?再者,「強姦」案件的陪審團,《梅崗城》判定有罪,《守望人》反而無罪,意味着甚麽?最後,社會背景:一為處身於世界經濟大恐慌時期,百業蕭條,生計困難;另一是戰後勝利復員,社會上一片新景象,人人懷着新希望。不同的時代,變革的社會,將會產生甚麽文學呢?

《守望人》的版本來源與出版時間,也是目前媒體炒熱的議題。現年八十九歲的作者,身患中風,視力、聽力都很差。一向跟當律師的大姐愛麗絲(Alice)相依為命。713日,她的律師卡特(Tonji Carter)在《華爾街報》發表專文,記述她自己從發起到發現本書原稿的經過。早在2011年,她會同家屬、手稿鑒定人、編輯、出版經紀人等相關人士,到作者家鄉的一個銀行尋找《梅崗城》原稿。打開保險箱時,他們發現一大綑打字稿件,以為得到獵物了。經過細讀之後,才發現人物、時間、情節都很新奇,跟《梅崗城》不一樣。因為註明寫作的日期比較早,大家認為也許是《梅崗城》的前篇吧?直接問作者時,老人忽有所思,終於肯定那是自己寫的另一本書。接着,真的《梅崗城》原稿也找到了。尋找舊書原稿和新書的發現與出版,牽涉到的人很多,時間也拖了很久。《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分別在該書出版前後披文評論,指出卡特的說法太簡單化又多漏洞。老人可能被隱瞞虐待。還提到原稿的估價問題。最重要的,就是為甚麽趕在大姐愛麗絲去年1114日逝世前兩個月匆忙宣佈出版這本書?不過,有一點值得注意:由於健康關係,作者沒有精力修改原稿,也不願意別人代筆。出版社把原稿一字不改地印出來。誠信與存真的良意,是值得稱讚的。

一本新書,猶如初生嬰兒。基因、身世、家庭之外,還要看將來的成長、發展、成就。《守望人》託《梅崗城》之福,出版前先轟動、發行後又暢銷。它的真正價值,讀者的反應和評價才剛剛開始,來日方長。它出版的背景,也被種種疑慮環繞着。我相信,作品應該接受時代的考驗,時間也將撇清疑雲。


汪威廉,美國伊利諾大學退休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