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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國強:香港山行二題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9月號總第369期

子欄目:「香港,香港」散文大展

作者名:鍾國強

從香港仔水塘道到灣仔峽道

往常假日行山,慣選置富花園往山頂的路線,取其沿路多蔭,即使炎日亦不覺苦。此週日忽想求變,故另選自香港仔往灣仔的山徑。

初,從香港仔大道轉入香港仔水塘道,路長而陡,唯傍漁光邨旁行人道一步一步上蹬。途見一老翁自坡頂悠悠步下,忽地吆喝:「下雨了,還上山?!」以為是對我們說,回頭一望,原來上山的還有一老嫗,也不知老翁認識不認識。

雨只毛毛,不妨。艱難蹬到坡頂,馬路便轉為郊野公園常見僅容一車的水泥路。路轉平坦。原以為臨近水塘較開揚,其實不然。沿路樹多且密,即使陽光猛烈,亦濃蔭蔽道。樹叢間出天光,只見巒嶂碧透,虛處迷離,不分雨霧。下臨水塘漸涸,露出泥色水涯,彷彿給水塘纏一黃腰帶。

路上時見黑點跳動,俯身細看,狀似蟾蜍,未若尾指大,不畏光,亦不怕人。自然為大,不欲無故妄奪生命,故見黑影晃動,便走得格外小心。

樹類與置富那邊稍異,停駐細賞並記其名者,有大頭茶、黃牛木、梭羅樹、竹節樹、黃樟、蒲桃等。某些可作藥用,如黃牛木為二十四味涼茶用藥之一,可治腹炎感冒云云。然今人多不識草木鳥獸之名,即若二十四味,偶或飲用,但誰又會有興趣知道二十四味的所由來?

隨走隨歇約句鐘,山路趨陡。奮力奔百餘步,方見坦途。此時童聲漸沸,麻雀當道,原來已抵香港仔水塘道末端,見灣仔峽道遊樂場了。

甘道旁有警隊博物館。闊別幾七年,重臨舊地,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見入口轉角處的交通指揮亭還在,展售室的頭盔捲筆刀還在,擱在樓梯頂的越南船民所用之柳條船還在,但三合會展室的刀具利器似少了一些。據聞此館新近翻修,或有意將暴戾氣稍減亦未可料。而當年妻子在廊下稍息之長椅已不復在,遑論窗格之蛛網與乎女兒誤為蜻蜓之飛蟻。廊下的警務署長群像新添了XXX。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玻璃反照了多少七年前的人面?

在灣仔峽道遊樂場稍休,便橫越司徒拔道與山頂道交界,走下異常陡斜的灣仔峽道。妻兒都要扶着欄杆走。迎面而來者,大多歇着喘息。有洋漢提議不如倒行,試了數步,還是不習慣,也怕危險而作罷。一刻鐘後,陡勢始見平緩。此時忽見前面樹梢間有大群黃蝶,兒子笑言是枯葉。蓬飛紛亂間,已見灣仔的高樓拔地而起。沿堅尼地道而下,過一假日停工的建築地盤,經關了門的北帝古廟,便是石水渠街。走數步,若有所思,抬頭赫然見藍屋。原來聽聞已久的活化藍屋在此。地下已改為灣仔民間生活館,展陳着舊日理髮、占卜、擦鞋、打鐵諸器物。館旁有長木梯通往二三四樓,卻久久不見人影動靜。

過皇后大道東。一街之隔,聲影沸揚。街角一廈突兀瘦立,厭其新俗,尋其名,原來是曾以癲價奪人的 Queens Cube。對面是原屬灣仔街市舊址的建築地盤,圍板上唯見華人置業的煌然設計:下數層為保留包浩斯風格外殼的商場,壓在其上者,理所當然是向天日無限伸延、不知人間何世的超豪單位了。

山道不走回頭。走進灣仔道,經嘈嘈切切的舊攤新店,再沿太和街直出莊士頓道,便趁夜色未臨前乘車回去了。

 

疾走紫羅蘭山徑

這個清明沒去掃墓,與妻兒走紫羅蘭山徑。因午後三時才出門,故特意找一短程之遊,紫羅蘭山徑起點在黃泥涌水塘,腳程快一小時便可抵淺水灣坳,如覺倦不欲往赤柱,亦可下淺水灣乘車返,故選之。

先乘車往香港仔再轉乘41A路巴士往黃泥涌水塘。塘比想像中小,岸沿袒露旱泥,水面有十數水上單車遊弋。沿壩前行,即進入紫羅蘭山徑。徑甚窄,僅寛一公尺許,旁為乾涸引水道,步行時須處處留神。

走了大半小時路段均平坦無奇,幸山花盛放,新葉鮮明,亦可賞心。遇林蔭空處,便見遠山濃綠,岬灣相迎,我們引吭放聲,秒許即聞空寂迴響。途中不甚見山行遊人,初覺異,後見山徑轉趨崎嶇,起鏽欄杆下陡坡峭然,乃恍然。

約五時許,便見淺水灣清湛照面,坡下高廈洋房錯落。我們擬下淺水灣折返,唯路段猶保持與等高線平,似仍不欲下行。正疑之,便見一道下山石級,乃欣然而下,片刻抵紫崗橋。

此處左轉乃往大潭水塘,亦可直上孖崗山往赤柱峽道。但我們只想覓路下淺水灣,看畢佈告欄上地圖,鑑辨了方向,便選右首引水道旁的水泥路,只道不消片刻,淺水灣道即可在望。

誰知走了十多二十分鐘,驚覺過了華懋那幢有若蓮花的大廈,淺水灣看似漸遠,猶沒發現路徑折下。途上遇二青年,亦欲下淺水灣折返,視其手上地圖,見近紫崗橋處標有二徑可通淺水灣,遂相偕回頭覓路。一刻鐘重返紫崗橋,見地圖上距離稍短之小徑於入口處立一告示,說此徑雜草叢生危險勿走云云,唯有退而覓尋另一小徑。

後在石級旁發現一隱蔽小徑,初尚疑,及見入口處的樹枝繫有紅絲帶,憶起一路上亦見數處繫上同樣絲帶,遂推想其為行山者之記號而信心倍增,乃入。我箭步趨前探路,雖見雜草亂生,枝蔓擾人,但路似下行不斷,益不疑。遙呼妻兒下來,待相見,只道此徑應可通淺水灣。二青年並無隨行,想他們或有疑,改變主意前往赤柱亦未可知。

時已六時許,我們得於天黑前到達。小徑雖不甚崎嶇,但人迹罕至這確然事實卻讓人不禁悚然。一路上我在前行,妻兒在後,時而聲聞呼應。處於谷間林蔭下,日光歛收更速,越走越見惶惑,心念萬一,卻不敢言。一時想碰見人,一時怕碰見人。途上廢木棄物,杯弓蛇影。又忖倘盡頭無路,或遇斷崖深谷,恐趕不及原路折返,而答案越遲發現,後果越是堪虞。稍一告慰者,不過是路徑持續向下,向下,則按理當能走到山下終點。

走了半句鐘,終於來到有若坦途的石級路段。走下石級,前有欄杆橫堵,方知此路禁止山行。此時天已暗下,走在淺水灣道旁,心情卻如陰霾消散,清朗若晝。

我們在淺水灣道旁候車。兒子往銅鑼灣赴約,乘另一路巴士先行。我偕妻回鴨脷洲,車上不約而同慶幸女兒因鬧彆扭沒有同來,忽接兒子電話,說在車上碰到先前二青年,唯沒有相詢他們是如何下山。

他們究竟緣何路徑下山?路該不同,理應後發,卻又先至,並早兒子一步上車。你認出是他們嗎?認出。他們認出你來嗎?不知道。時為四月四日,午七時,巴士剛拐過深水灣。


鍾國強,香港大學文學院畢業。曾獲多屆青年文學獎、中文文學創作獎等獎項。作品有《門窗風雨》、《城市浮游》、《生長的房子》、《兩個城市》、《只道尋常》、《記憶有樹》、《開在馬路上的雨傘》及《浮想漫讀》等,其中《生長的房子》及《只道尋常》分獲第八屆及第十二屆香港文學雙年獎新詩組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