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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疏影:在北角想念親愛的鼓樓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9月號總第369期

子欄目:「香港,香港」散文大展

作者名:曹疏影

在西灣河想念五道口,在銅鑼灣想念朝陽門,在北角想念親愛的鼓樓,在中環站到香港站的人潮中想念積水潭和西直門。這裡的腳步更快,快得人累死了,也不想停下來。

為甚麼北角是鼓樓呢?

是啊,其實只是隨便寫的,但你一問我就會仔細想一想。北角的氣氛確實很像鼓樓附近。居民們特別居民。有殯儀館,七姊妹街。廉政公署。有海鮮市場,裡面有堆在一起殘喘的海星。那碼頭一邊有人買了魚放生,一邊是釣魚客。另一邊的海邊有人燒衣。生活的魔幻就是這樣,平常中有傷心,掙扎和生死。

越來越喜歡香港島,這個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喜歡的地方。從前我喜歡九龍的生猛麻辣,可以在廟街聽企街的性工作者們談她們遠在家鄉的小兒子。半夜去到深水埗有人在明光中買豬肉。加上青春期時看的黑社會港片,九龍是無可取代的。

而港島,無論在哪,走兩步就是海邊。海對面的垃圾填海區有人津津有味的住着。每一個地方氣質都不同,但整體又那麼統一。北角是裡面很家居、沉靜的地方。但沉靜中有生的模糊、平實、曖昧……說回鼓樓,也是這樣一處地方,凌亂的街道裡,幾乎每輛自行車都在回家,都在拐彎——拐向四面八方。何勇的歌唱出來了一部分。也許這兩個地方都是我永遠願意懷戀的地方。當然,北角更甚。

港島有一種斯文、細膩的氣質。——我是一個完全反對家庭的人,但作為過客隔遠一處時空觀看他們,反成一種美。當然,我自己不要捲到裡面就好。想起從威尼斯去巴黎的夜車上,一家四口意大利人在我面前,父親很仔細地給四五歲大的兒子處理手背上蚊子叮的包,劃一個十字在上面,然後告訴他這樣就不痛了,溫柔而堅定。我會感懷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他們所謂「家庭」之價值。是人與人之間最直接、赤裸的關係打動我,就如教堂裡活生生的光線,而不是導致這關係存在的邏輯——如教堂本身的用意。

北京搖滾青年如「刺猬」他們(雖然我不認識他們,但他們的音樂或許說了更多),是向上的,逐漸走向開闊的,雖然他們唱「我們只是憂鬱的青年」,他們的反抗是一種安心的反抗;與之相比,香港更讓我傷懷,這是一個憂傷、悶在甚麼東西裡的城市,對我來說,它無盡的魅力很多都來自這種氣質,在意大利的人群裡,我學會如何做一個observer,爾後回到香港,越觀察就越發現人人傷心的表情,有很多曾有過的熱望,a lot of dreams n ideas,都輕而無着的漂落——彷彿漂落到不知甚麼地方去了。

香港不開心的老年人和中年人那麼、那麼多。人們仍然守在家人身旁,過一種捆在一起的生活,彷彿遠離一些就真會遭受不知名的困境。也許被共產黨用理想主義洗過腦的我們,在被洗腦與反抗中都不知不覺成為膽大、走遠方、不吝惜親人的人、不懼怕劇烈甚至渴望極端的人……而上一代與我們這代的代溝也真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彌補的,那些劇烈的傷口仍然割痛中國的年輕一代與他們的父母。

不過,這是否真關共產黨事呢?這種闖蕩、走極端、渴望熱烈的傾向本來在中國歷史中存在的,可能只是共產黨在需要的時候從歷史中拿來強化了這一點(當然,也隨即誕生了許多流氓無賴混蛋迫害狂)。而香港的人,他們成長於完全不同的思想資源,疏離,冷靜,低調,不沉溺,不狂歡,加之廣東式的精明機敏,對家族而非個人的耿耿忠心……在我生長的環境中,很少年輕人會真的給家用,除了家在農村的同學;很少女兒黏住阿媽或倒過來阿媽黐住個女——不是很少,是幾乎沒有。說遠了,不過也許那是我記憶的北京,如今房價這麼猛漲後,青年生活一定和香港青年一樣慘烈。


曹疏影,詩人、童話作家、自由撰稿人,1979年出生於哈爾濱,北京大學文學碩士。有詩歌、散文、評論被收入各種選本出版,著有詩集《拉線木偶》、《茱萸箱》,童話集《和呼咪一起釣魚》。現旅居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