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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 然:關於小說創作的虛與實一點想法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0月號總第370期

子欄目:香港「第十三屆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評審研討會:小說創作的真實與虛擬

作者名:陶然

甚麼是小說?我一直沒有深究過,只知道小時在印尼萬隆生活,生活簡單,晚飯後無事,全家便聽大哥說三國消遣,覺得非常精彩,吸引我追着每晚纏着大哥說故事。回想起來,我對小說的興趣,大約就在無形中建立起來。但是,當時我並分不清體裁,只覺得好聽就是。後來回到北京讀書,竟會考入北京師範大學讀中國語言文學系,大概也是這個緣由。

《現代漢語詞典》裡關於「小說」的詞條上說:「一種敍事性的文學體裁,通過人物的塑造和事件、環境的描述來概括地表現社會生活的矛盾。」這種解釋是不是可以把小說解釋得清楚呢?小說既不能解決人生的重大問題,甚至也不能減少那些問題,一旦出現問題的時候,他們就會無所適從,即使愛好小說,這時也只能把小說當作未經世事,不成熟的一個夢想。難怪范煙橋在《中國小說史》裡概括:「唯『漢書‧藝文誌』云:『小說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議,道聽途說者所造也。』其來源如此,故中國小說永陷於『雕蟲小技,壯夫不為』之列。」

但儘管如此,世界是不斷向前發展的,小說發展到當下,實在已經有了引人矚目的成果,且不說各國幾乎都有的大大小小的各種文學獎、小說獎,僅是一年一度的諾貝爾文學獎,便引得無數作家競折腰,奪得桂冠者幾乎無不引以為榮。這證明即使在現今電子世界橫行天下,紙本閱讀已經不復當年勇的情勢下,閱讀小說的讀者還是有相當人數。看來,小說的影響力還是不容小覷,雖然文學乃至於小說並不能給現實人生帶來即時的利潤回報,不像金融、財經、工程或醫科等之類能夠帶來即時回饋,但執著者依然不悔,除了本性使然外,大約也與小說的教化作用有關,即使文學乃至小說讀者是小眾,但一個文明的城市不能沒有文化沒有文學,我覺得,一座沒有文化沒有文學的城市,即使經濟再發達,也是貧血的城市。文化和文學以至小說對每一個人的素養有關係,所以,即使沒有即時經濟利益,這也就不難理解,至今還有不少人依然鍾情小說。

回到小說本身,納波科夫說,「好小說都是好神話。」王安憶說,小說是心靈世界,她引用文學評論家李潔非的話說:「小說應當如小說自己的邏輯來構築、表意和理解。」也就是小說有自己的邏輯,按照自己的邏輯發展情節,得出自己的結論。

小說自有小說自己的世界,以現實而言,也許是不可思議,但從小說的邏輯而言,卻是非常合理。這牽涉到現實世界與個人想像的問題。在現實社會中並不存在的東西,並不一定在意識中絕對不會存在,比如電子世界,如手機橫行,如果在多年前肯定是科幻類小說,但直到如今,早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了。我聯想到我的處女小說作品,寄出時原名是〈冬夜〉,等到發表時,給編輯改為〈大明星的小賬〉,但快樂的心情卻一點也沒減少,那畢竟是我公開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呀!是有點個人經驗在裡面,但並非完全寫實,後來有評論認為:「〈冬夜〉雖是處女作,而且只是再現生活中的一件真人真事,卻不見其稚嫩。」其實這說法有誤差,事件也許是有的,但已經小說化了,人物心理活動、情態、場景、氛圍等等,無不是我個人想像中的產物。這種想像當然不是憑空而來,而是按照過往的生活經驗,再加以想像發揮。這當然需要配合人物本身的活動。也就是說,小說並非照相實錄,即使是照相,也會因為角度、光線、速度等的差異而呈現不同的效果,何況是流動的思緒?!

所以,這就牽涉到小說的真實與虛擬的問題。小說應該是有所本,但又絕非原本生活的照搬而已。生活實錄基本上已經交給紀實文學去完成,而小說的基本任務,就是來源於生活,但又高於生活,典型於生活,或對生活有所啟示。首先,小說不同於電影,它是綜合藝術,需要各方面的配合才能成事。而小說應該是個人心靈世界的產物,是他個人腦子裡對客觀世界的反響,當然他會受到客觀世界的影響,但在另一方面也有他個人的思考,形成他較個人化的對世間萬物的見解。這小說世界,說是反映客觀世界的真實,未免有些誇張,我覺得小說應有基本事實為基礎,但個人寫作就應該允許天馬行空了。比方說孫悟空,是在人、猴、仙之間,你弄不清楚他到底是甚麼,說他不是人嘛,他又有凡人的七情六慾,說他不是猴嘛,他又有猴子的屬性,說他不是仙嘛,他又有七十二變的法力;總之,他實在是人猴仙之間的一種變種,但即使是現實中不可能出現的人物,一旦吳敬梓寫了出來,人們也就相信有這麼個人物,並不會說,那是天方夜譚。儘管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並沒有見識過這樣神通的人物,但我們普遍相信了。藝術的真實與我們日常生活中所接觸的真實其實是有距離的,有的甚至是我們眼下不可逾越的鴻溝,但我們還是相信作者構築的形象,就是所謂藝術的真實。這也就是納布科夫對小說的定義:「事實上好小說都是好神話。」有論者說:「神話的本質,實際上乃是對於自然、現實、先驗的邏輯的反叛。」這也就是說,不必局限於自身經驗,一個人可能未必能夠經歷它,但可以感受它,體驗它,從而化成自己寫作的素材。這就需要依靠虛擬與想像,根據一己的人生經驗,加上旁人的經驗,人生經驗之外,更有想像力的飛翔。這種想像,現實中未必一定存在,但卻合乎邏輯,而不是癡人說夢。比方說《西遊記》,如果觀照現實社會,無論孫悟空也好,牛魔王也好,蜘蛛精也好,我們作為讀者,恐怕絕不會天真到相信世上有這樣的一種東西。又比如卡夫卡的《變形記》,現實中我們大約不會相信有人一天醒來竟變成蟑螂,但我們相信了,因為這是藝術的真實,那藝術形象活生生地指向現實人生。他們只不過是借代物,作者弦外之音才最重要。

南美的魔幻現實主義小說作品,曾經風靡一時,那魔幻色彩,與現實有很大的距離,但讀者不會抗拒,這也就是藝術的真實、藝術的魅力。我個人雖嚮往之,但能力是否可以達到,那是另一回事。小說作者必須提高自身的想像能力,但有時力所不逮,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2015年8月31日


陶然,本名涂乃賢,原籍廣東蕉嶺,出生於印尼萬隆。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現為《香港文學》總編輯、香港作家聯會執行會長、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藝術顧問。著有長篇小說《一樣的天空》、《與你同行》、中短篇小說集《沒有帆的船》、《天外歌聲哼出的淚滴》、《歲月如歌》、短篇集《連環套》、散文集《街角咖啡座》、《風中下午茶》、散文詩集《生命流程》、文藝隨筆集《留下歲月風塵的記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