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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 南:創作中的虛則實之或實則虛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0月號總第370期

子欄目:香港「第十三屆中文文學雙年獎」小說評審研討會:小說創作的真實與虛擬

作者名:崑南

現實與虛擬,其實兩者的界線很模糊的。先從我的名字崑南講起。年輕時,我對這個由父親賜的名字,感到十分滿意。崑南,崑崙山之南,氣勢非凡,感覺上好真實。曾在人口登記處工作過,也找不出其他人同名。但,後來,從網上看到,原來,台灣那邊不少人都叫崑南的,再查下去,台中竟有一個地區叫崑南。這麼一來,崑南帶來那種驕傲感,頓然消失。可以說,現實突然變得好虛擬:崑南代表我的同時,崑南可以屬於任何人。

在寫作的道路上,對於初學者來說,現實與虛擬,是較為壘壁分明的,往往以為看到甚麼,便寫甚麼,忠實地反映,便覺得自己已完成了任務,最多,加強觀察,增添些細膩描寫。這種情況,我稱為「有中生有」。眼前已有的,像攝影機拍下,照搬過來,實實在在,把事物放在我的手中。

這不禁想起,當年母親的教誨,她說,所謂有,正如兩手抓住了米粒,抓極都是兩隻手掌這麼多。如果你要想更多的米粒,你就得想另一個辦法。這個辦法不會是看得見的雙手,而是想另一個辦法,運來更多的米。

眼看得到的,是有限的,這是不夠的。眼見甚麼便記錄甚麼,人人都可以做。要求多一些,就是「有中生無」。即是說,從眼見到的,能夠寫出別人看不見的事物。正如欣賞月色的同時,意識到還有月球的背面,由於星體自轉和公轉的因由,平日人類永遠無法看得見的背面。

這是一個階段,再要求的話,可以更上一層樓,就是「無中生有」,這是說,從虛擬的境界中,成功表達你想講的東西,找出你獨特的意義。正如看到一個蘋果,不單只看到蘋果肉中的核,還可以借核的比喻,寫出你的人生觀,你的價值觀。「無中」,是指普通人看不到的,但你有本領找得到,於是,從無中生出有來。

這樣就足夠了嗎?不,可以更推上一層,那就是「無中生無」。即是說,從「無」的層次,進入似有還無的層次,不是虛無那麼簡單,是一個有無難分的境界。這個境界正是所有偉大作品具有的品質。例如《變形記》,從有(人)到另一個有(昆蟲),而這另一個有,是第一個有的無。可是,到頭來,無與有,已結成一體。結成之後,作者開始為我們開啟另一個世界了。

讀唐寅的〈落花詩〉,有這麼的幾句:「顏色自來皆夢幻,一番添得鏡中愁。春風百五前須臾,花事飄零剩有無。新酒快傾杯上綠,衰顏已改鏡中朱。」說得真好,顏色自來皆夢幻,一如心經的空不異色,色不異空。這個色,明顯地不是顏色的色這麼簡單,色是眼睛看到的東西,但,作為一個藝術創作者,色中見空,自來皆夢幻也。轉眼,從另一個角度,添得鏡中愁,似乎又回到現實,可是,愁這個字,這個狀態,還是一個虛。所以,花事飄零剩有無,剩下來,竟然是「有無之間」,杯中的綠,是來自酒,還是杯本身是綠色呢?而鏡中昔日的朱顏,一下子卻不存在了。〈滕王閣序〉的「落霞與孤鶩齊飛,天水共長天一色」,就是說,我們的視覺在某些情況下,是分辨不出來的。蘇軾這位詩人的另一首詩,更道出了有無的境界。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這真是帶來「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感覺。是實卻成虛,而虛中也看到實。琴聲究竟來自何處呢?在琴本身,在匣中,或在指頭上?其實,心一動,心一傾聽,就有琴聲的了,雖然根本沒有人在你的身邊彈。

無中生無的最後一章,就是透過你的創作成品,達成一個與大自然合成一體的無。列子說出了這個境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故曰,窈然無際,天道自會,漠然無分,天道自運……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寧之,將之迎之。」

簡單的說法是:無論命名之為形與神,或名與實,或實與虛,都不重要,兩者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即是說,如果你能把兩者歸納於自然本體,令讀者在某一時態,看到實時就是實,在另一個時態,只看到虛時就是虛,或其實,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即可實可虛,一切在乎你,那麼一來,說明你已洞悉虛實,你成功了。


崑南,寫作五十年,仍未感筆倦。《地的門》四十年後才有人提及,《天堂舞哉足下》看來再來一次四十年。《詩大調》揮寫兒女情長,與四十這個數字無關,因為這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