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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 劍:當代散文家黃裳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0月號總第370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古劍

黃裳的散文中,寫過一篇〈絕世散文家――張宗子〉,我覺得把當代傑出散文家冠之於黃裳頭上也是恰當的。相信眾多的黃裳的「粉絲」也絕不會反對的吧。

在我與作家的通信中,黃裳的信算不得多只二十多封,最多的是施蟄存老師的,一百五十多封,已編成《施蟄存海外書簡》出版了(20084月,大象出版社第一版)。後來又找出二十多封,來不及錄入書中了。此次我只想抄錄黃裳比較有意思的十三封向讀者披露。

我最早讀到他的著作是香港三聯198111月出版的《山川‧歷史‧人物》,讀後覺得他有點歷史癖,文筆有點民國遺風,有點寬泛的文言文遺緒。我頗喜歡這樣的文字,於是記住了這位散文家。有幸的是1985年中國作家訪問團來港訪問,我在活動中認識了他。他長得肥肥胖胖,沉默少言,你說三句他大約只回你一句,不會像其他作家有時也會問你香港的一些問題。認識後他題簽幾本香港三聯出版的著作送給我。讀了《還珠記幸》,深深被他書中所寫的作家書於彩箋的手迹吸引。那時我在《良友》畫報任執行主編,有約稿權,最先所約的稿就是「珠還」。所以他信中說「擬原件掛號寄上。這都是彩色詩箋,在《良友》刊出可以照原色刊,非常有趣。」後來彩箋以原色刊出跟《珠還記幸》的黑白照真是不可同日而語。漂亮極了。他看了很高興。

 

1

古劍先生:

來信及照片早收到,俗冗未得及覆,希諒。訪問記能否發表,何時發表都無所謂,我並不重視這個,而具有時覺得惶悚,此意你可能理解。

昨天遇李小林,她也提到你。她下月十日將到廣州(收穫與花城開會),可能到深圳、敦煌。她提到專欄的事,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掛牌子,那樣太拘束。敦煌遊記就和嘉峪關一樣,獨立發即好。

找出了一些師友字幅,過兩天想寫一點如「珠還」 那樣的文字,如找不到攝影者,擬原件掛號寄上。這都是彩色詩箋,在《良友》刊出可以照原色刊,非常有趣。

又,今後如有我的文字發,請另給我兩份(只要拆下的零頁即好)。

施老先生收到你帶的東西非常高興。住得遠,我們也不大見面。匆覆即扣

 

撰安

                      黃裳 十月廿九日(1985

 

2

辜健先生:

大劄奉悉,照片亦收到。謝謝。

訪問稿不急。專欄事不敢答應,因已有之專欄亦常常脫空,不敢再增新的「絞索」了。敦煌稿得照前發即好,不必掛專欄牌子。我還有一些名人手迹,還可以寫些「紀幸」那樣的文字,到時再掛牌子不遲。不過也要過一段時間才行,近來忙得不可開交也。

蟄存先生處東西早已交去,並無過關問題。聽說他現在是每天吸兩隻雪茄過癮,這也是一件好事。匆覆即請

 

編安

           黃裳 十一月七(1985

 

國亮兄同此

我當時有一想法,若將這些「記幸」印成一本書,一定很漂亮,我告訴他,他來信說「《良友》的印刷質量極好,你上次說可能印一本漂亮的書,我倒大有興趣。如真有此好事的老闆願意承擔,當將過去所發表的一些奉寄。但這也是隨便說說,且看機緣罷。」這件事也真是隨便說說,並沒有辦成。多年後的20064月北京三聯重印了《珠還記幸》(修訂本)已是厚厚的一本大書(418頁),印出來的彩箋也是彩色的。黃裳的夙願才達成。這次重翻此書,看看題記,原來是200610月去上海,某日與沙葉新逛書店購下。錄題記於下,亦是書緣也:「同名書黃裳曾寄贈。今於淮海中路三聯見此書為修訂本,所有信箋又以彩色印出,頗可玩賞。二十年前任職良友畫報,曾向黃裳約稿,以彩色刊印。可惜那些畫報均散失。」

在這期間我出了本小書《有情人間》,奉上請教,他多有勉勵之詞:「惠賜大作已收到,謝謝。流覽一過,頗有興趣。記施蟄存先生文尤有意思,其中有情感,言外不盡,正是好散文的要素也。」

 

3

古劍先生:

惠賜大作已收到,謝謝。流覽一過,頗有興趣。記施蟄存先生文尤有意思,其中有情感,言外不盡,正是好散文的要素也。

《良友》也收到,敦煌一文插圖,月牙泉與千佛門外的兩個說明顛倒了。想是拼版時臨時貼錯,更正與否,沒有太大關係。

「珠還記事續編」寫成後再寄。匆此覆謝。即請

 

撰安

          黃裳 十二月十三(1985

 

4

古劍同志:

來信及樣張,又原迹兩頁都收到,請勿念。製版效果極好,看了使人高興。今後發表請隨意處理可也。

前兩期《良友》所發遊記,是我與一位老朋友同遊的記錄,他是司丹福大學的教授,不知從哪裡聽到消息來買的。稿費請便中交給《大公報》的潘際坰兄代收即可。他已退休住香港北角七姊妹道某號某樓某座。

 

匆覆即叩

 

撰安

            黃裳 三月八(1986

 

今後發表時,每次多寄我一份樣張,甚盼,因可剪貼也。

 

這些還珠記幸發表後,喜好者曰美不勝收,有一天老闆走到我的辦公桌前說:「這些東西太高級了」,暗示讀者不多,該適可而止。我把此事跟黃裳說了,黃回信也表示:「上司既然說這些東西過於『高級』,當然也是有道理的,可以間隔了發,其實我也覺得有些篇的作者知名度不高,也是一個原因。現在又寄上巴金的一篇,或少(稍)好些。」

端着老闆的飯碗,老闆之意不可逆,以後又刊了幾期才停止,已不復記憶了。黃裳對於有喜好詩箋的「嗜痂者」頗為高興。

那時大陸剛剛開放,台灣適逢「解嚴」,《良友》為溝通兩岸,讓一些著名的老作家重新「出土」,闢了個報道兩岸老作家的專題,每期一位。我知道黃裳與錢鍾書交好,請他寫一篇錢鍾書,他婉拒了――說他寫過多篇,擬不再寫,介紹我去找人民日報的舒展,舒跟錢先生說了,錢先生卻拒絕。他給舒展的信中說,這樣做「『有插標賣首』,『捲簾賣色相』的味道,和我很不對勁。」所以此事找了多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辦成。我覺得錢鍾書的自我調侃,不僅是他的幽默風趣,也顯示了他的傲氣;他不為訪問所動,是他滿滿的自信使然。

5

古劍先生:

寄來的樣報和作者原迹,都先後收訖。只以忙迫,未能即覆,憾憾。

上司既然說這些東西過於「高級」,當然也是有道理的,可以間隔了發,其實我也覺得有些篇的作者知名度不高,也是一個原因。現在又寄上巴金的一篇,或少好些。

《良友》的印刷質量極好,你上次說可能印一本漂亮的書,我倒大有興趣。如真有此好事的老闆願意承擔,當將過去所發表的一些奉寄。但這也是隨便說說,且看機緣罷。  匆祝

 

撰安

           黃裳 五月十二(1986

 

6

古劍先生:

信悉。珠還記幸補有嗜痂者,聞之甚慰。但趣味較狹,一般讀者不易接受亦是事實。總之,對良友印刷之精美我是感謝的。真能傳原迹風貌,在報刊上都無法做到也。

錢鍾書,我也寫過幾篇了。擬不再寫。據我所知,北京人民日報的舒展,對錢極欽佩,也有過從,且寫得好,不妨一試,約他寫如何?(附箋介紹),地址即寫北京人民日報。

前得潘際坰兄信,知我稿費(良友)已通知他,不知他已代領否?如他嫌麻煩,可暫存尊處,由我將來支取亦佳也。

又想託你買一些稿紙(商務印書館有售,薄型報「我的稿紙」)買四五本即可,掛號寄下,用費由稿費扣,或記賬將來投稿再說,如何?

 

    匆祝

 

刻安

           黃裳 九月廿九(1987

以上是良友時期收信九封,此錄六封。下面是《文廊》時期收信十三封,錄七封。

大約是1986年吧,我離開了《良友》到報社去服務。離開――說白了是錢作怪,其次是自尊――照規矩是每年加一次薪的,而這一年突然不加了。正好有報社老總找我,一氣之下,我走了。報社加給我二千元,何樂而不為。

香港報紙的專欄副刊,在當年可能是華文報裡獨特的風景。它是井田制,一期副刊,大約是一萬一至一萬字之間。一版裡被分割成橫七豎八大大小小的方塊,最大的一塊大約一千字或八百字,小的則四五百字。這些方塊的堆砌還得有錯落有致的美感。副刊往往是拉住讀者的角色,有些讀者就如追星族一樣,是為追讀某些作者的專欄而天天買一份報的。

作者按專欄指定的字數每日交一篇稿。有的作者更按專欄的樣式,在稿紙上畫一份。每日只在稿紙上填字數。因此寫專欄又稱填格子。這樣的編輯是滿輕鬆的。除了組創之初要尋不同專欄不同內容的作者略為麻煩外,每日上班那些作者已將稿傳真過來,先堆放於案頭。編輯只要審讀一遍交給打字員,就等着看大樣了。有時真閒得發慌。

正巧當時老《華僑日報》換了老闆,老總要找人編一版文藝週刊,託人找到我,我覺得易於應付,且一週才一版,就拿下了。我給它取了個名《文廊文藝週刊》就開張了。黃裳也就成了我文廊的主要作者。他給我寫了不少「故人書簡」,印象深的就有沈從文和錢鍾書的。施蟄存老師只給我寫過一篇。我也請黃裳寫施蟄存的信。他回信說:「施老常有信來,所談些詞學書籍事,太枯燥了。」他就沒有寫。

香港寫報紙專欄還有個特殊的待遇,我幹過的兩家暢銷大報,每到年底專欄作者還享有雙糧的優待,如你每月稿費是六千元,年底那個月就可拿雙倍一萬二千元。就像工作人員年底出雙糧一樣。那真叫爽。別的地方好像沒有這個「創新」的制度。當然,經濟變差後,這份寫稿雙糧也取消了。

我離開《良友》幾年了,黃裳有次來信問起稿費的事,說真的,我已離開不便再參與其事,囑黃直接寫信至良友財會部問。不過,據我所知那段時間《良友》已陷入困境,顧問馬國亮先生也移民美國去也。那點稿費也許是沒着落了。

以前作者稿費大多由財會人員按作者名單到銀行一筆筆匯去。頗費時失事。後改為給作者開出個人支票直接寄去,作者收到支票,帶上自己的證件到銀行即可兌現。起初寄出支票時,我還需告之到銀行兌現的手續。後來連黃裳也覺得手續簡便,要求今後照此辦理為好了。

 

1

古劍先生:

真是抱歉得很,接到來信已經很久了。因為近來久不執筆,文思全無,想等寫點甚麼再給你回信,於是就擱下來了。直至今日。寄上一篇小文,看能用與否?

副刊想已開張,如有多餘的報紙,寄兩張來看看。

又,《良友》的稿費,至今未收到。您看是否再問一下或作罷,乞酌。前得馬國亮兄函,知他已移居美國了。匆此即問

 

近好!

                      黃裳 十一月五日(1992

 

2

古健兄:

奉到手書,同時收到稿費380元(港幣),已去銀行拿到,手續簡便,今後若再寄,即照此辦理為好。

剪報也收到。

作家手劄有一點,但不多,能借此作點文章的更不多。等我找找看。有時間,還想投稿,但題目難找耳。

施老常有信來,所談些詞學書籍事,太枯燥了。匆此即請

近安 附還稿費通知單一紙,乞收

 

好!

            黃裳 38日(1993

 

3

古劍兄:

稿費都先後收到,謝謝。

前兩天寄上一篇「故人書簡」,是紀念葉聖陶翁的,想已收到。又有憶師陀一文,附呈。

此外,還找出了一些朋友信劄,擬陸續寫些紀念文字。

近狀如何?香港有何新出好書?既希賜教。  匆此即問

 

刻安

          黃裳 九月十一日(1993

 

4

古劍兄:

前得賀年片,謝謝,遲覆為歉。

檢舊篋,又得友人信劄多通。其中錢鍾書信有十餘通,先寄上四通,餘陸續寄呈。此公書劄甚美,中有故實,亦留文壇掌故,可存也。

複印兩份,不甚清晰,或可用。匆祝

 

撰安

                    黃裳 二月廿一日(1994

 

黃裳信中涉及復旦陳思和的小糾紛是怎麼回事?已不復記憶。有興趣的朋友去翻舊資料是可寫成一小文的。看看黃裳是如何以一文答「當代學人」的譏評。應是很有趣的。

在黃裳給我寫稿的「文廊」階段,「故人書簡」寫得最多,也因為這些文章,老輩作家的書劄保留下來了。其中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宿諾〉〈卞之琳的故事〉寫沈從文張充和與卞之琳的故事了。

自退休不編刊物後與黃裳就失聯了。由於對他的文章之喜愛,那時劉紹銘(教授、散文家)正為香港天地圖書公司編名家散文集,我向劉教授推薦黃裳散文,他編了一冊《好山好水》。

 

5

古劍兄:

賜信收到。錢鍾書信函尚有一段,日來忙迫,未動筆,當寫好奉呈,作上中下三次印亦好。(今日寫畢,附呈)

所囑將小糾紛事加以說明,此事甚小,因我寫一文說《圍城》盜印本,中提起錢氏贈書事,為陳思和君所見,頗加譏評,我亦以一文答之,援引錢跋中所言「後世學人」之言,而稱之為「當代學人」。此事說來話長,且非數言可盡,其實事本瑣細,亦無待深論。我不擬多加一段,即如此見報使人回思不盡,豈非妙事。乞亮之。

文如發表,每份乞寄兩份,為感。匆祝

 

近安

          黃裳 三月十一日(1994

 

6

古劍兄:

手書早收。稿費(前兩篇)亦已收到,請釋念。

又奉上沈從文書簡一文,似不無文獻價值。沈書由香港出版,影響不小,必能為學人所注意也。他所說的「妄人」,不知何指,能一考定否?

匆此即請

 

撰安

          黃裳 六月十七日(1994

 

地址「成報大廈六樓」,以下是否尚有報社之名?  又及

 

 

7

古劍先生:

久不通信,忽奉瑤函,為之一快。知近狀並勞你花錢買拙著多種,作家以讀者為衣食父母,漸感何亟。

「珠還」特印本投贈將盡,餘書擬自存玩賞,未能幸貽,歉甚。

港天地擬刊我散文集,亦曾得友人見告。劉教授未見。區區小事何足當意,承大力推薦,尤感,然亦不必在意,出書與否,皆不足在意耳。餘不一一。

順頌

 

撰祉

           黃裳上 ○七‧一‧廿四

 

多年後我得悉他出版了一本《珠還》特印本,可惜信息不靈通,遲了,向他討要,已是「《珠還》特印本投贈將盡,餘書擬自存玩賞,未能幸貽」了。花五百多元買了《劫餘古艷――來燕榭書跋手迹輯存》,算是對黃裳著作之最後致敬。

 

2015726日草於無墨齋


古劍,本名辜健。曾任《良友畫報》執行編輯、《華僑日報》「文廊」文藝週刊主編、《文學世紀》總編輯,著有散文集《有情人間》、《夢繫人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