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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 雄:車友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0月號總第370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湯雄

劉老漢每天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往S城趕,買菜。

S城有家綠色超市,蔬菜便宜。就為這。

劉老漢年滿七十,可享受政府優惠,坐公交不需分文車錢,所以他不怕掏錢。

劉老漢早就退休了,有的是時間,所以他不怕忙。

劉老漢筋骨很硬朗,所以每天早晨七點上車,風雨無阻,也不怕累。

更主要的是,劉老漢有着一頭雪白的頭髮和一臉包子皺褶似的皺紋,所以他不愁沒人給他讓座。

儘管這時上車是上班高峰,車上坐滿了乘客。但只要他一上車,坐在前排的那個戴眼鏡的青年男子,就是那個右嘴角上長着一顆黯紅色肉痣的,準會乖乖地站起來,讓座。劉老漢聰明,估計那一顆痣的家八成在公交車的始發站,所以他每天都能坐在前排上。

但有甚麼用呢?就好像專門為劉老漢佔的。

對此,劉老漢感到理直氣也壯,習慣地說聲「謝謝」就坐下了:這有甚麼呢?我老漢的今天,就是你們年輕人的明天;到明天,自也會有年輕人為你讓座的。

看得出,一顆痣非常聰明,讓座後,站在那裡,就把兩隻手輪流吊住頭頂的拉環,這樣,他就巧妙地把全身一半的重量,悄悄轉移到了手臂上了。還有,他還會不時地掉換着兩隻腳,輪番用一隻腳站在地下,這樣,他就可以巧妙地分散身體的重量,讓另一隻腳得到休息了。

儘管有時車子在行進途中遇到紅綠燈或剎車甚麼的,一顆痣會把持不住重心,碰撞在一邊的乘客身上,但所有的乘客都是理解的。

就這樣,一晃,一顆痣也給劉老漢讓了一個月的座。

劉老漢也向一顆痣道了三十聲「謝謝」。

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在劉老漢向一顆痣道過三十一遍謝謝的那天,出事了:那天,劉老漢剛如願以償地走出綠色超市、凱旋而歸的時候,從橫刺裡殺出個愣頭青,把一輛風馳電掣的電瓶車,準準地把劉老漢給撞飛了,當場,劉老漢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來,他已躺在一間四面都是白色的屋子裡,身邊,幾個身穿淡綠色衣服的醫生和護士正圍着他忙碌,那條右腿鑽心刺骨地痛。

劉老漢很快就知道自己的那條右腿,被人撞斷了。

痛苦與憤怒,讓劉老漢吼出了第一聲:「那人抓住了沒有?」

「大伯別動彈,是那人把你送來的,請放心。」一個戴着口罩、只露着兩隻眼睛的主刀的男醫生輕聲對他說道,「現在我們正在為你做手術呢,是粉碎性骨折。」

劉老漢聽了,那顆剛回到原處的心,又吊了起來,懊悔得直想哭:真倒大霉了!在綠色超市圖了一個月的便宜,現在一下子全白算計了!

手術在進行着,不時有手術器械扔在搪瓷盤中發出的「叮噹」聲。由於主刀醫生的雙手都沒有空,所以不時有一邊的護士用毛巾為他揩去額上泌出的汗珠。

劉老漢斜眼望着一邊牆上的時鐘,只求快點結束手術。

然而,這事可不比擠公交車,劉老漢作不動主啦!

半個小時過去了;五十分鐘過去了;眼看都一個小時過去了,手術還沒完。

劉老漢躺不住了,但轉眼一看身邊的醫生護士們,他就不好意思了:該滿足了,你躺着,人家卻還一個個樁子似的站着呢!

外表看,這醫生的工作多體面,清清爽爽、白白淨淨,實際上,這差使不好當!累着哪!

終於,當時鐘不死不活地又走過兩個小時零十九分二十秒後,這手術才算完成了。劉老漢才被推出手術室,躺到了病房裡。

那個主刀醫生隨之走進了病房,來到他牀前,安慰說:「手術很成功,大伯你安心在這裡養病吧。」

「謝謝,謝謝!」劉老漢發自內心地道着謝,還像領導似的伸出手,去握人家的手。

人家的手上還戴着手套呢,臉上還蒙着口罩呢,多不禮貌!所以人家連忙取下手套後,又扯下了口罩。

這不扯下不打緊,一扯下,劉老漢的兩眼就直了。

因為他分明看見了人家的右嘴角上,長着一顆黯紅色的肉痣!

「原來是您!」

「是我,大伯,我們可是車友呀!」一顆痣微笑着,伸手握住劉老漢的手。

頓時,一股巨大的羞悔感與愧疚感,從劉老漢的心底裡瘋狂地湧了起來,傳遍了他的全身,致使他的兩眼濕潤了,喉頭哽咽了,甚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湯雄,男,中國作協會員(11610)。在《北京文學》、《小說界》、《雨花》等發表小說散文劇本一千多萬字:出版散文集《天堂風情》;長篇報告文學《中國黑車調查》、《宋慶齡與她的三個女傭》、《宋慶齡與她的衛士長》、《宋慶齡與她的秘書們》、《宋慶齡與她的生活侍從》、《宋慶齡與她的保健醫生》;長篇小說《上海的豪門紅顏》、《蔣介石與他的側室姚冶誠》、《喋血陽澄湖》、《CS反恐少年》、《孤島海燈——海燈法師在蘇州西山島石公寺十年》等二十部個人專著。有長篇小說《黑梟紅顏》在湖北省文聯《今古傳奇》雜誌2003年度舉辦的「全國十萬元徵長篇小說」活動中獲一等獎;中篇小說《插班生》獲2012年「冰心新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