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龍：被音樂殺死的人

音樂為甚麼能殺死人呢？看了音樂殺人的相關報道，他心驚肉跳。但他還是心懷忐忑地買來了那些殺人音樂的唱碟，在音響裡播放。

他為自己播放的是匈牙利音樂《黑色的星期天》。他知道這支曲子是一個名叫魯蘭斯‧查理斯的鋼琴手寫的。他還知道這支曲子的另一個名字叫《憂鬱的星期天》。

他開始聽這支曲子。聽之前，他讓自己坐在沙發上，竭力使自己處於平靜狀態。然後，便打開音響，獨自傾聽。曲子響了起來……竟是那種無法描述的旋律，令他難以忍受！他煩躁不安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不停地在屋子裡狂奔，時而跌倒在地，時而撞到牆上。他已經產生了幻覺，特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他發瘋似地原地打旋時，突然暈了過去。

過了很久，他才醒來。他躺在地上，頭暈目眩，已完全喪失了自盡的能力。《黑色的星期天》還在空中瀰漫，音響有自動播放的功能。他忍受着一陣陣難言的噁心，掙扎着爬了過去，關掉了音響。

世界恢復了寧靜。他在地上躺了許久，才勉強使自己站立起來。他精神恍惚着，打開門窗，將室內的魔鬼放了出去。可他仍然無法讓自己安寧。他咬着牙，砸碎了那盤《黑色的星期天》，從視窗扔了出去，心緒才漸漸平息下來。

過了許許多多天，他才恢復了意志。但他已變得相當敏感，聽不得一點兒異樣的聲音。他塞上了自己的耳朵，還塞嚴了寢室的門縫。通過網路，他搜集着世界各地的消息。消息表明，已經有一百多人聽了《黑色的星期天》而自殺，自己為自己舉行了葬禮。

他不知這是為甚麼，也不願意多想。反正，自己活着就好。畢竟，自己已經領教了那盤殺人音樂的厲害，自己沒有被殺死，萬幸。

人們都知道他聽過《黑色的星期天》。膽大的人，用各種法子接近他，想聽他講講殺人音樂的魔法。但是，他不講。不是他不能講，而是他不願意講。他不願意講，是不想揭開內心的創傷。說實話，一提起《黑色的星期天》，他就會產生即將死亡的幻覺，渾身發抖，手腳冰涼。

人們已經忘記了他。在人們的眼裡，他不過是個懦夫，不值得對他發生興趣。

可他並沒有忘記自己。他清楚地記得，自己聽過那盤殺人音樂。有時，他竟孤傲起來，看不起身邊的任何人。你們聽過那盤音樂嗎？知道它是怎麼殺人的嗎？如果，你們聽了那盤音樂，還能像我一樣活着嗎？

他百無聊賴地將一隻燈泡塞進自己的嘴裡。他對自己解釋說，為了阻擋魔鬼的出入。可產品說明書卻在提醒人們不要這麼做，燈泡塞進嘴裡，取不出來。他根本就不相信廠家說的話，越是這麼說，他越是不相信。他向外吐了吐，很容易就把燈泡吐了出來。自己嘴大，燈泡很小。他感到這件事情真是荒誕，竟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的耳畔突然響起了一種刺耳、剜心的噪音，令他發飆。

他又想聽殺人音樂了。當然，這次要以欣賞者的姿態傾聽。任何事情，只要當事人把自己定位成欣賞者，就會居高臨下，目空一切。不過，這次他不會再聽那盤《黑色的星期天》了，人總是不能走回頭路的。他要欣賞另一盤殺人音樂《我的路》。他已經打探好了，《我的路》是菲律賓人唱的，原是卡拉OK的熱門點播歌曲之一。他相信，《我的路》與《黑色的星期天》相比，後者更為恐怖。已經見過了大巫，何懼小巫乎？

他去了歌廳，要求點播《我的路》。然而，他卻被告知，沒有這首歌曲。原因很簡單，這首歌曲可能會引來殺身之禍。

他在歌廳裡憤怒地叫囂。《黑色的星期天》似乎在他耳畔鳴響起來。他動手了，砸碎了歌廳的桌椅和音響。他的精神已經恍惚了，見甚麼砸甚麼，瘋了一般。

忽然，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他再也沒有醒過來。他去見了上帝，上帝把他留下了。

人們都在研究他的死因，像從前他研究殺人音樂那麼入迷。毫無疑問，他是被音樂殺死的。音樂為甚麼能殺人呢？人們的腦子裡充滿了疑問。有人似乎明白了，在報紙上撰文說，每個人心裡都一隻鬼，不過鬼大鬼小、鬼強鬼弱而已。但不管心裡的鬼如何強弱，自己的命遲早要被鬼拿去。而任何一個死者，都是被自己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