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科慶：水手裝

Barry盯着電腦熒幕，一眼不眨的，瀏覽網上cosplay交流區。

晚上十一時過後，交流區更加熱鬧，登入的網友越來越多，留言和上載同樣頻密。一分鐘前，有人上載一輯新近製作的校服照片。校服誘惑，一向是Barry的心頭好，他托一下厚厚的眼鏡，急不及待打開，逐張欣賞。

這類照片所包含的元素，千篇一律，例如青春少艾的女孩，衣着不是低胸，就是短裙熱褲，但暴露適可而止，若隱若現，引人遐想。

Barry每天作息離不開電腦，日間在公司做data inputting，晚間在家中瀏覽網頁，日間所做的是工作，為了賺取生活，晚間所做的是娛樂，才是真正的生活。日復一日，他花在虛擬世界的時間越長，就越難適應現實生活，最明顯的毛病是難與人溝通，口齒不清，詞不達意，問題日趨嚴重，不管他如何努力地表達，人家總是聽不明白，好像雙方在使用兩種不同的語言，因此，公司的人寧願用電郵與他溝通。

惡性循環，面對面交談的機會減少，他的毛病每況愈下，更甚的是，打擊他的社交自信。

現在，他的朋友都是各個交流區的網友，跟他一樣，把真面目隱藏在卡通圖示之後，以賬號或暱稱代替真實姓名，在網上可以無所不談，非常活躍，離線到咖啡室見面聊天嗎？間中有人提議，但反應冷淡，Barry試過赴約，結果，幾個木無表情的傢伙，在咖啡店裡坐在一起，各自拿着i-pad或手機上網，也是登入那些交流區，在網上如魚得水，暢所欲言，在桌前如坐針氈，啞口無言。

所以，Barry特別懷念他的學生歲月。那時，他跟人交談，十句八句，絕無問題。

剛打開一張綠白水手裝、紅領巾、染金長髮、大眼睛、V字手勢。

相中的女孩與妹妹倒有幾分相似，當然按年紀，妹妹今年已二十八歲，女孩不超過十八，肯定不是同一人。

父母離婚之後，Barry跟着父親，妹妹隨母親遷居澳門，兩兄妹再沒一同上學，妹妹低他三級，當年的校服也是水手裝。兄妹的感情本來很好，但隨着相聚的機會越來越少，日子一久，難免疏淡。

父親近年在深圳娶了一個年紀比妹妹還小的，長期不回香港，父子幾乎半年沒見一面，見面亦話不投機，相對無言。

母親後來改嫁，那男人Barry沒見過，不知對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龍是蟲。

有次，妹妹從澳門過來找他，問可否搬返香港與他同住。他問原因，妹妹吞吞吐吐好一會，才道出繼父對她毛手毛腳。那時，他中學畢業不久，剛找到工作，買了新電腦，在深水埗租住劏房，勉強自食其力，對妹妹的困難，實在無能為力，只能說一些說了等於沒說的話，例如把事情告訴母親、自己留神一些，諸如此類。

後來，妹妹也中學畢業，兄妹聚過一次，大家都避談父母和繼父母，各有各的生活圈子，欠缺共同話題，見面變得可有可無，誰都沒動力再約下一次。

隔壁傳來水聲，Barry看看腕錶，那個日間上班、晚上進修的女孩回家了。女孩的生活很有規律，週一至週五差不多這個時間回家，大約花十五分鐘洗澡，然後傳來用風筒把頭髮吹乾的聲音，

那次，聽妹妹說，她打算半工讀，完成大學課程，已經這麼多年了，不知是否如願？

半工讀，需要很大的毅力。毅力，Barry自問沒有，這些年來，他轉了幾份工，由深水埗搬到上環，依然租住劏房，然而，衣食住行可以節省，他的電腦不管軟硬體永遠最新，這是他唯一的堅持。

綠白水手裝、紅領巾、染金長髮、大眼睛、V字手勢。看膩了。下一張，會有甚麼驚喜？

他點擊滑鼠。

下一張，又是水手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