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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孟文:夢碎/蛋糕/獅蛇共舞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0月號總第370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黃孟文

微型小說三篇



夢碎


誰都沒有料到,那在曼谷市中心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竟然會奪走一個年輕新加坡女郎XX的性命!

那個與XX一樣年輕的丈夫YY,也在事故中手腳受傷。

XX與YY原本抱着一個極為崇高的希望:要到曼谷去求子,哪知事情會如此急轉直下。

兩人以不同的形式同時被運返新加坡處理。

現在,妻子躺在棺木內,被置放在靈車上。丈夫身穿一套深色的短袖上衣與長褲。他雙眼戴着墨鏡,但是難掩雙目四邊的瘀傷。

靈車緩慢前行。丈夫的淚水一直往下淌流,他悲傷地要相送妻子最後一程。

數十位生前的親友,隨着靈車前行。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同事們都很難過。一個個顯露出內心的悲哀。也有的同事說他們其實應該讚頌XX精彩的一生,因為XX是一個樂觀的人,她不會希望看到大家的愁容,她總是想把歡笑帶給身邊的人。

丈夫右手搭着靈車後面的玻璃窗,一拐一拐地,緩慢地走向萬禮火化場……

細雨霏霏……

細雨霏霏……

細雨霏霏……    


2015年9月5日


蛋糕


這次,我們全家特地開車送女傭雅蒂去樟宜飛機場,乘搭印尼廉價客機Garuda,回鄉看望她那患病的母親。她似乎很有孝心。

辦清了離境手續,從玻璃門進入了候機室。雅蒂這時好像忽然想起了甚麼,神色非常慌張。她霍然返身,想要再從玻璃門出來,但給守門員攔住,不得如願。

雅蒂顯得呼吸急促,失魂落魄,匆忙對守門員說她忘了將蛋糕帶來,那是她親手製作的,必須要帶回印尼去送給她的媽媽——那太重要了!太重要了!她強調。

雙方掙扎了一段時間,互不妥協。我見狀趕快趨向前,把三十元新加坡幣遞給雅蒂,囑她在候機室裡面另外買一盒蛋糕送給她的媽媽。我對她說不要坐德示衝回家去取了,時間上肯定來不及。

雅蒂仍然拚命掙扎着要衝出去拿那盒她特別重視的蛋糕,怎樣都不肯甘休。

排隊要進玻璃門去的隊伍越來越長。雅蒂終於無法得償所願。

我們一回到家裡,就去尋找那盒雅蒂忘了帶往機場的蛋糕。它很整齊地被置於冰櫃上面的一個中型飯碗上。飯碗底下放着一個空盤子,而飯碗與盤子之間盛滿清水,形成一圈「護城河」,以阻擋那些可惡的微型螞蟻前來大快朵頤。

孩子們吵着要吃蛋糕!我們小心翼翼地將蛋糕拿下來放在桌子上,再拿來一把水果刀。哪知一刀切下去,竟然「卡」的一聲發出切到硬物的聲響!呵,這個硬物竟然是一枚仍然會發出亮光的鑽石戒指!

天!這不正是我在幾十年前送給我妻子的那枚結婚鑽戒嗎?怎麼會被嵌在雅蒂做的蛋糕裡面?

全室寂然。大家都很驚奇,一齊張開了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2015年5月



獅蛇共舞


獅與蛇本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甚至是互相仇視的「生」物。現在,由於要互相利用,頓時(起碼在表面上)顯得親密,互相呵護。牠們一老一小,成了忘年交,從一開始就玩在一塊,雖然彼此有時會不小心露出彼此的本色,小蛇更常常會從嘴裡快速地伸出又馬上吸入舌頭,露出那兇邪的本色。

雙方在童年時,由於日常的食物豐富又可口,很快就都長得身強體壯。獅王四肢粗大,頸部髯毛圍繞,吼叫聲低沉而駭人。蛇後的身體也越來越長越圓潤和妖嬈,皮層鱗光閃閃,舌頭更是常常不經意地一吐一吸,令人看了寒毛直豎。

大約半個世紀前,這條蛇的祖先,就是因為長得過於壯大,悍然偷襲獅王的其中一個老巢,掀起狂風巨浪。獅王惱羞成怒,狠狠地拋出獨門的殺手鐧,才免遭滅門之禍,也順便拯救了整個世界。

現在,獅蛇的後代,又都長得身高體大了。這時的獅王其實已現老態,又要統領萬獸,睥睨天下,常有力不從心之感,總覺得需要有蛇后在身邊,幫牠管理另一壁的江山,才較有安全感。蛇后尤其善於精打細算,長袖善舞,幾十年來到處吸人精髓,是非常強悍的助手。獅與蛇過去曾經難於互相容忍,殺得天昏地暗。現在獅子卻因為較為體弱,願意拋棄牠們祖先過去的不快,雙方取得默契,從此親密合作,信誓旦旦,結為「同盟」。

近數十年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地球上竟然會出現另外一種動物!牠身軀臃腫,眼圈烏黑,喜吃嫩竹枝。牠常常愛爬高爬低,非常調皮與淘氣。這種動物,獨得天地靈氣之先,受到世上絕大多數人的鍾愛,名氣愈來愈響亮。獅王與蛇后生恐這種黑眼圈的動物會贏得全天下生物的寵愛,勢力愈來愈大,務要將牠圍堵與打擊以為快。

獅蛇既然決定要彼此誠心合作,共同對付敵人,因此首先要來作一個精心的排練,以便能夠先聲奪人。

排練開始,很快就進入高潮。

獅與蛇連袂向前衝刺。獅王先發出吼聲,牠仍然有石破天驚之勢。蛇后則捲起長達兩丈的柔軟身軀,然後就地一翻,身子捲成九曲十八彎,好不壯觀!

獅王與蛇后有一個共同的看法,那就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亂糟糟,不像過去那樣易於管轄。牠們決定要分頭治理,哪怕是一山一河一海,還是一牛一羊一豬。

為了使演練顯得逼真,獅王與蛇后越來越接近,翻騰又翻騰,演得天昏地暗,草木枯黃。這時,蛇后爬上獅王那雄偉但卻有點老邁的軀體,然後在牠身上連轉數圈,二體合一。獅王正感酥暢,蛇后卻伸出舌尖,滴下口誕,然後在獅王的尾巴與軀體接合處,猛然一咬,嘶的一聲。獅王頓時感到一陣麻痹,全身迅速痛楚難忍。

這時,蛇后趕忙鬆綁,飛落地上,竄進草叢中去,頓時消失得無蹤無影。

獅王周身發抖,屁股既痛且麻,顯得天旋地轉,轟然倒地。

瞬間,蛇后又從草叢中現身,猛擂戰鼓,面轉向那隻肥胖和兩眼烏黑的動物,嘶嘶嘶……


2015年6月15日


黃孟文,筆名孟毅,祖籍廣東省梅縣,1937年出生於馬來西亞。曾先後獲得南洋大學文學士、新加坡國立大學榮譽文學士與碩士、美國華盛頓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已出版的小說集有《再見惠蘭的時候》、《我要活下去》、《昨日的閃現》、《安樂窩》、《學府春秋》、《黃孟文微型小說選評》等;散文雜感、文學批評與理論、學術論著有《宋代白話小說研究》、《黃孟文文學評論集》、《新華文學評論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