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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 霓:一一九/愛巢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0月號總第370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展

作者名:袁霓

微型小說兩篇


一一九

11月9日,雅加達機場,國外航線出國廳人來人往,持着機票的翩翩匆匆忙忙從門外進來,路上特堵車,登機的時間快到了,她才趕到飛機場,幸好沒有行李,只需處理登機卡,上機就行。

她急着往9號櫃檯走,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和一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正在互相追逐,小男孩跑到她面前時,收勢不住,跟她撞了個滿懷。她穿着高跟鞋,站立不穩,左右搖擺了一下,整個人仰面倒下去,小男孩驚恐地看着她,一臉做錯事的手足無措。大男孩跑過來拉起小男孩的手就走。

「等等!」躺在地上的翩翩叫起來,她爬起身,一把抓住那兩個小孩,狠狠地說:「你們的父母呢?真是少教!」

大男孩掙脫翩翩的手,跑了。小男孩卻嚇得怔住了,呆看着翩翩,看着翩翩的兇相,忽然放聲大哭。

翩翩看着小男孩,原本被激怒的她,在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和稚嫩的臉龐時,忽然如遭電擊般地痛。那種扯心裂肺的大痛,就像那件事剛剛發生一模一樣。

「小朋友叫甚麼名字?」翩翩抱起了小男孩,發自心底的母愛,讓她對這個小男孩不由自主地溫柔。

奇怪地,小男孩聽到翩翩的聲音,忽然止住了哭,還對着翩翩笑。

「我叫阿貢(註),爸爸說是神聖的意思。」

「阿貢幾歲啊?」

「五歲。」五歲?翩翩的心驀然一緊。

「阿貢幾月出生的?」

「我不知道。」小男孩一臉天真。

「阿貢家在哪裡?跟誰住呢?」

「爸爸媽媽。」

「阿貢有哥哥姐姐嗎?」

「有兩個姐姐。」聽到這句,翩翩的心又打了一個突。

這時候,一個穿着摩登、面目姣好的女人跑過來,焦急地喊着:「阿貢,阿貢!」

「媽媽來了。」阿貢在翩翩懷裡掙扎,她把他放下來,阿貢朝他的母親跑去。

女人抓住阿貢就扇了他一巴掌,狠狠地說:「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講話,聽不懂嗎?」

阿貢哭起來,翩翩看了不由揪心地痛,她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對這小男孩有那麼複雜的情緒。

忽然間,她想到該處理登機了,匆匆走到航機櫃檯處,工作人員一看,就說:「對不起,飛機已準備起飛,艙門早就關了。」「不行啊,我今天要開會,請你幫忙想辦法。」

「對不起,你只能乘下一班的飛機。」

交涉了很久,還是不行,翩翩無奈,只好接受。  下一班飛機要深夜才起飛,她決定先回家,就在她轉身的一剎那,她看到一個熟悉的、化成灰也能認出的身影。但是那人沒看到她,匆匆走過去了。這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欺騙了她的感情,結婚後,才知道他有妻室,而且有了兩個女兒,最可恨的是,當她和他的孩子八個月大時,他把他們的孩子帶走,一去無影蹤,留下她肝腸寸斷。對他,現在只有恨。翩翩思潮起伏,慢慢地朝出口走去,剛走到機場外,忽然聽到很大的爆炸聲,翩翩轉頭一看,看到停機坪處火光沖天,一會警笛齊鳴,荷槍實彈的軍警一車一車地朝機場衝去。

翩翩看到所有人都朝機場湧去,一邊喊着:「飛機爆炸了,飛機爆炸了……」翩翩也跟着人群往回跑,機場的警衛,拿着槍,一副戒備森嚴的狀態,警衛看到人群亂衝,就把人群圍攏,把他們集中在一個地方,警告他們不許隨便走動,機場上的每一個人都要接受問話。

人們竊竊私語,翩翩聽到說,飛往香港的一個班機,裡面有幾個政府要員,還沒有起飛就爆炸,一個五歲的男孩是人肉炸彈,狠心的父親在他剛踏入艙門時把炸彈引爆。

翩翩怔在當地,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小男孩救了她,她感覺她的心碎成了片片。

她曾經有過的孩子在11月9日出生,今年也是五歲,是不是那男人真的把孩子當人肉炸彈引爆?那是她的孩子啊!翩翩只覺得五臟六腑翻滾,她硬硬擠開人群,一邊尖叫着:「孩子,我的孩子……」軍警擋住了她,吆喝着,她一句都聽不進去,眼前,只是那小男孩的笑臉。

軍警把她帶進小房間問話,「你說那是你的孩子?請你把事情說清楚。」

「對不起,是我在幻想。」翩翩低下了頭。

軍警把翩翩扣留了。


【註】:阿貢,印尼語Agung,神聖的意思。



愛巢


伊布拉辛把他的嬌妻帶到他的家鄉。這個家坐落在一個貧下階層居住的區域,左鄰右舍不是小販,就是做粗工的打工階層,他們有的是油漆匠,有的是木匠,有的是店員,也有毒販子。女人都不工作,在家帶孩子。整個區域小孩子非常多,她對這樣的環境很不習慣,疑惑地問他:「你不是汽車經銷商嗎?該不會住這裡吧?」

「我們只是暫住的。我哥哥出國打工去了,我答應過哥哥,要幫他照顧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等我哥哥回來,我們就搬回我們家住,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

雖然她充滿着很多疑問,但是因為她愛他,再加上他對她的疼愛,同時他出手豪爽,確實有錢,就把所有的疑問深深地埋在心底,全心地信任他。

鄰居對伊布拉辛的女人都很好奇,她的樣貌、膚色、語言與他們完全不一樣,大家對伊布拉辛從何處,怎麼會帶這樣的一個女人回家充滿疑問,看到他們出家門,大家都禁不住跟在他們身後竊竊私語。面對如此的注視,她很不舒服,可有伊布拉辛的層層保護,所有人都不敢來過問,沉醉在愛河中的她也不以為意。

每天早上,伊布拉辛去上班,她會為他先準備早餐,然後與嫂嫂的兩個女兒一起吃,嫂嫂通常都呆在廚房;上班之前,他一定要先吻別他新婚的妻子,那種西方式的吻別,在他們這種教律森嚴,古老保守的國家裡可說非常的前衛。因此,每天早上,他們家就圍攏了一些人,像看電影一樣看他們擁吻,觀眾大部分都是女人。

伊布拉辛與他的女人完全不理這些,尤其伊布拉辛受過西方教育,他完全打破了傳統。新婚的妻子慢慢地接受了住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簡陋的家。她覺得任何地方,只要有愛,就有幸福。

伊布拉辛的嫂嫂每天在家忙,她很奇怪嫂嫂為甚麼總是淚眼汪汪,有時還看到她在房間裡痛哭。 

有一天,她與伊布拉辛的嫂嫂聊天,問她為甚麼總是很傷心?嫂嫂說,丈夫丟下她和孩子去阿拉伯工作,這麼久了還不回來,她很怕他變心。

她安慰嫂嫂要信任他的丈夫一定會回來。她相信伊布拉辛的哥哥會像伊布拉辛一樣,深愛着妻女。她說,你看伊布拉辛多麼愛他的侄女,每天接送她們上學,有事沒事就抱着她們,親吻她們。從伊布拉辛身上,她可以想像伊布拉辛的哥哥也一樣會忠於家庭的。

嫂嫂點點頭,帶着疑問問她,到底看上伊布拉辛哪一點?他不是大富翁,不是大帥哥,年紀也不是很輕,而且她完全不瞭解他的家庭背景,就這樣信任他嗎?甘願拋棄家裡的富裕生活,千里迢迢來到這樣的一個窮國?

因為我愛他呀,她回答。嫂嫂說,我真羨慕你,如果我能那麼勇敢就好了,我真想離開這個家,可是我沒勇氣,女人在這裡,是完全沒有地位的。如果你們敢爭取,你們一定會取得女人應有的地位和權利的,她回答。

有一天,伊布拉辛說他要去別的城市看人家要賣的舊車,三天後才回家。三天後,伊布拉辛未回家,她很焦急,嫂嫂更焦急,一直在門外徘徊,甚至走到路口去張望,嘴裡低喃,「怎麼還不回來?」

伊布拉辛第五天才回到家,一回家就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我不會放開你,絕不。」

她甜蜜地倚在他懷裡,一抬頭,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嫂嫂,竟然淚流滿面。她睜大了疑惑的眼睛看着她,嫂嫂被她看得打了個冷顫,匆匆抹了抹眼淚,跑出門去了。

伊布拉辛放開她,去擁抱他兩個侄女,親着她們問:「想我嗎?」

剛跑出門去的嫂嫂,卻又匆匆跑進來,身後跟着四五個人,其中有兩個老人,她怔怔地望着他們,「爸,媽,你們怎麼會找到我的?」

「孩子,我們回家。」

「不,我跟他在一起很快樂幸福,你們不懂。」

「幸福?快樂?你的幸福快樂是踩在別人的痛苦上嗎?」

「我不懂你們說甚麼。」

「你知道她是誰嗎?」他們指着伊布拉辛的嫂嫂。

她睜大眼,「不就是嫂嫂嗎?」

爸爸痛心地搖着頭,「她是伊布拉辛的老婆,你是小三你知不知道?」

她轉頭看着伊布拉辛,伊布拉辛低下了頭。


袁霓,原名葉麗珍,祖籍廣東梅縣,生於印尼雅加達。1966年印尼風雲變色時,就讀華校小學五年級。1995年廈大函授部大專畢業。著有短篇小說集《花夢》,散文集《袁霓文集》,雙語詩集(印、中)《男人是一幅畫》,微型小說集《失落的鎖匙圈》。現為印尼華文寫作者協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