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霞：等到了‧一 / 等到了‧二

閃小說二則

 等到了‧一

 象徵一家重聚和新居入夥的團圓飯叫了外賣，油膩膩的薄餅加意大利麵、炸魚和薯塊，還好兒子買來一瓶白酒，說要慶祝一下……炸魚和涼冰冰的白酒倒是絕配，他吃魚喝酒，兩杯下肚，忐忑的心情放鬆下來，說甚麼也是一家人呀。

那天在路上走着，腦門一陣痛，就此倒地，醒來才知道身在醫院，原來沿街的大廈某座某樓的外牆拆棚架時，一根竹枝沒捆好，筆直的跌下來，撞到他頭頂上。據說要是竹枝的尖端朝下，那他可不止是撞傷撞暈而已，恐怕就變成一隻等着燒烤的串燒蝦了……大命呀。醫生護士一再問他要找哪位緊急聯絡人，他都搖頭不語，大家以為他是個獨居老人。

在醫院躺了三天，他終於打出一個電話，讓兒子陪他出院。

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加上他，一家人圍坐一起吃晚飯的情況，他想過，也一直等，希望他們開口，可是落空多年，最後還是在他到醫院覆診時，他向兒媳親自提出，決定傾盡所有，替他們付房子的首期，那一刻起，世界就變了，一家人好像破鏡重圓了。只是錢少，買的房子也小，只有一廳一房，不過，終於等到了一家人同檯晚飯的今天。

兒子再給他斟酒時，媳婦抱起剛會走路的孫女洗澡去，大孫子也吃飽了，爬到客廳靠牆的雙疊牀上層，東摸西摸的不知找甚麼，兒子說：「阿仔，你夜裡在上格牀要安靜些，否則整張牀搖來搖去，吵醒了下面的爺爺。」

回頭兒子低聲對他說：「難為你了，爸爸。」

他嚥下滿滿一口酒，呵呵的笑起來，「一家人，別說這個……」

等到了‧二

她終於等到今天。

看着女兒哀哀的叫着媽媽，媽媽……死去活來淒慘地嚎哭，她心裡一陣又一陣的痛。

女兒一向倔強，像她；女兒一向衝動，也像她，這衝動與倔強讓母女倆小小事都變成暴風雨，但是她知道女兒愛她，也知道女兒清楚自己愛她甚於一切，所以廿三年來的所有暴風雨都迅來疾去，轉眼雨過又天青，直到女兒把男朋友帶回家那天。

在她眼中，這個人讀書做事兩無成，除了空談夢想，就只會跟在女兒身邊陪小心，人長得醜之外，腦後束着那根不男不女的馬尾尤其可恨，她不信尊貴無比的女兒會看上這樣一個爛人，更不信天大的母愛竟比不上這個遊手好閒的長毛怪。女兒提出要跟長毛怪做背囊客見識世界那天，她聲稱從此斷絕母女關係。

她以為女兒必會覺悟，她好想女兒回頭，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她要把心裡一個沉積多時的鬱結告訴女兒，她一直等，等到今天。

她好想扶起哭倒在地的女兒，這時丈夫由後面走過來了，女兒抬起頭怯怯的喊了句爸爸，丈夫兩行清淚，瞪着女兒看，末了啞着嗓子問：「這大半年你哪裡去了？你母親癌病復發，她臨死前還一聲聲叫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