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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惠英:一個下午 / 一個黃昏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5年12月號總第372期

子欄目:世界華文閃小說展

作者名:陳惠英

閃小說兩篇

 一個下午

 

我望出窗外,隔着一層綠色的圍網往外看,依然看到對面巨型的廣告牌,應是去年年尾掛上的,那含淚穿婚紗的女孩無限感激的表情,配合廣告出嫁主題。

「幾時才完成這外牆維修?」我朝向檯頭日曆,細認一下日子,對大廈管理委員會包容這迹近爛尾的工程不禁有若干聯想,前天碰見李主席,他似乎想在我身後低頭走過,再上一次,吳財務也是如此。

我調撥手上的滑鼠,拉上拉下瀏覽正跟進的檔案﹕年齡中位數是四十五,男女比例是六比一,學歷一般是大專畢業,工作倒是五花八門的,由無業至商貿名人,藝能界的也有。

今天下午要等一位鄭女士的電話,她電郵說明要追查一位男士的背景,我大概可以像一位編劇編出連串的對話:我要追查這名自稱事業成功的……背景,喔,他是我的男朋友,喔,朋友……

這樣的案子我手上有一大批,且有持續增加的趨勢。

建築工人忽然出現在我窗前,我下意識迅速換回視窗的桌面,再向他看去,他正用膠索帶把鬆開的綠色圍網紥好。大概他沒看到窗裡頭的我,看到的應是對面巨型廣告牌的反光。我重新引出檔案,鄭女士,三十九歲,追查對象三十歲。從面書上搜出來的照片,可以看到二人頗為相襯,鄭女士看來仍是三十出頭的樣子。我以二十多年的追查經驗,預計這追查的結果會令這位原已忐忑不安但滿懷希望的鄭女士再感氣餒。

我向來不為案子生出任何不必要的聯想,但這類案子的增加讓我不禁懷念以前的日子,很窮很爽的日子。上來的大多是焦急求助的人,我自覺成為英雄,代客人找回失蹤的兒女,追回失散的故人。那時候,我每月要計算着交租的日子,甚至想過結束這盤生意往外闖。

現在,我儲夠資金自置寫字間,要不是這維修工程一再拖延,我已向業主提出了。人們越多懷疑,我生意越好。人們富有了嗎?應是;人們多了問題?應是/不是?我瞪着熒幕,依次打開另一案子,晚上要見的客人﹕男,五十六歲,這位男士倒願意現身,約好在酒吧見面,他要查找一位比他年輕二十四歲女士的私生活背景。男,會計師;女,自僱人士。這件案子我倒沒有預感,網上找到屬於女士的資料太少了,只是些零碎製作,甚至找不到生活照,看來是個奇怪的人。以年齡來說,甚少不是日以繼夜把生活搬到網上去的。我再次打上她的名字,出來一大堆資料。一個普通的名字,反要費神找出不普通的暗線。我瞇起雙眼,腦中盤算下午與鄭女士通過電話後,便到這年輕女士提及的店子去看看,我間中會用這種精神代入法去瞭解我的客人。

黃昏,到酒吧之前,也許會先到對面的茶室吃點東西,靜下來瞭解一下即將得到的資訊,亦順道有距離地觀察一下我的客人。那位男士,應是會早一點到達約會地點的一類人。

我盡情伸個懶腰,想到年結之後,要是大廈維修仍未完成,應是考慮搬到更好的商住樓宇去的時候了。

一個黃昏

 

他說下個月到倫敦出差,問我是否有空同行。我有空,可以馬上答應,但不,我要讓他等一等,看他那表情,也不是失望的,我的不作回應看來是對了,他也在試探我。

這樣彼此試探實在累,遇見——甚至不是相遇,然後有點共同話題,便延伸又延伸,到累了,便等久久的下一回。無慾則剛,本來完全無心戀戰/再戰,卻又再次因為無所謂,姑且看看,跌進又一次的循環中。近年遇見的人,越見成熟,或者說,越來越老。

我是眾多宅女中的一個,一如城中萬千張臉,不過爾爾,略佔優的是:我以宅的生活方式謀生,堅持手作,一切以觸感為基本。我的宅,跟別人有點不一樣,除了手作的產品需要跟網上世界拉點關係外,從來不以電腦作私人用途,或許因為這點吧,那成熟的男士在咖啡座便與我談了一整個下午。而我,竟把當日的寫生躭擱了。於是,有了一連串的約會。

母親離開以後,早已成家的兄弟亦少聯絡,朋友也因為多時不見生疏了。在約會幾次以後,他問起我的生活狀況,過得可好,我低頭不語。許久沒有人問我這些,便留了心。

天氣好的話,我會早早開車上後山,把車泊在指示牌旁邊,逕直走上山去。走得一身是汗才算數,山上有小亭,放目是南中國海。

下個月,去?還是不去?

今天早上上山去,好天氣,好風景。下個月天氣應更涼了,正是一年中難得上山的好時節。

現在要趕及店裡關門前把樣本送去給明麗看看。車行順利,到達時仍見店裡亮燈。我把車泊在路邊,往店裡走去,黃昏的街景映在店前一大片玻璃上,依稀看見一男士正與明麗講話。我推開門,男子望向我,好冷的一雙眼睛。

我記起誰。

 

 


陳惠英,曾在電視台、報館工作,現任教嶺南大學中文系。著有小說集《遊城》、散文集《流動的城市流動的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