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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 季:1964年初夏及其他——兼賀聶阿姨92誕辰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2月號總第374期

子欄目:文藝茶座

作者名:季季

去年11月9日凌晨兩點多,藍藍(聶華苓之女)從紐約傳來一信,其中幾句提到母親近況: 

「她今年記憶力的退化速度很快,體力也在衰退。我常來愛荷華。現在顧了人每天來兩個小時,她喜歡一個人自在的在這個屋子裡。…… 」 

過了十小時,深夜十二點多,聶華苓也從愛荷華來了信。 

季季:

我很高興詩人陳克華在2016年來愛荷華。

現代詩興起於台灣。怎麼現在台灣詩人很少。作家多寫小說。

                  華苓   

簡短幾句,重點清晰,依然是我1964年初識她時的明快爽利。 

回看最初的歷史現場

聶華苓與我母親同齡,我尊稱她「聶阿姨」已逾五十二年。我母親因血管型失智,十年前住進安養院請專人照顧;和七個子女的對話唯有凝望與微笑。聶阿姨則至今還能自在的享受獨居之樂,並能上網熟知世界大事,和各國文友通信,瞭解文壇與作家動態。——如果我母親能像她這樣,該有多好。

聶阿姨出生於1925年2月3日(農曆一月十一),這個月就要迎接九十二歲誕辰。她的作品,她與保羅•安格爾的愛情,他倆合創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的貢獻,五十年來在世界各地文學界流傳。她在回憶錄《三生三世》裡也詳盡的書寫了大半生艱辛、奮發、遷徙的歷程。圍繞着她的那些曲折、激昂、溫暖、震撼人心的故事,毋庸我再贅述。1964年初夏在台北結識聶阿姨後,我們又在宜蘭、愛荷華、雲南、台北等地,在她家客廳、文友客廳及山林田野之間與文學界友人聚會無數次,暢談各種正經的文學話題或不很正經的八卦笑話;也曾與李歐梵、黃春明、尉天驄、陳映真等十人,坐在往高山迴旋而上的小巴裡,一路唱歌七八小時到達香格里拉……在這些我們同處的歷史現場裡,於我最為珍貴的是1964年初夏的初識。

 

走入松江路《自由中國》員工宿舍

1964年3月,我從雲林農村到台北開始職業寫作生涯。六月,《皇冠》發行人平鑫濤簽約第一批「皇冠基本作家」,十九歲的我有幸與聶華苓、朱西甯、琦君、高陽、司馬中原等十三位前輩同時並列。6月18日,平先生與夫人林婉珍(那時尚未離婚)在台北松江路「新台北大飯店」設宴歡慶。我這個鄉下人首次走入燈火輝煌的大飯店吃江浙菜,見識了平先生上海人的排場及美麗優雅如英格麗寶曼的平太太。最讓我驚艷的則是聶華苓,白高跟鞋配深藍旗袍,身材苗條五官嫵媚且笑聲朗亮,是整場晚宴的焦點。甜點與水果上桌時,她說飯店離她家不遠,邀我們吃完走幾分鐘去她家喝茶聊天。

走出飯店已九點一刻,多位前輩說要趕公車回家,明天還得上班呢(那天是星期二)。只有我這個鄉下人,滿心好奇的跟着琦君(1917~2006)、司馬桑敦(1918~1981)、高陽(1922~1992)去了她家。那時,我讀過一些同席前輩的作品,瞭解他們是1949年來台的外省人,但對他們的身世背景並不清楚。譬如聶華苓,只知她在台大教書,出過一本長篇小說《失去的金鈴子》,隨着她走入松江路124巷3號的日本房子時,還以為那是台大宿舍呢。

然而在她家坐了半小時,我知道我錯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告辭,聶華苓留給我的影像,已不僅僅是「苗條嫵媚」與「笑聲朗亮」。――原來,她也會嘆息,也會皺眉,也會罵人……

那年她女兒曉薇已上中學,曉藍也將小學畢業,出來見了客人又回房間做功課。

「本來我母親跟我住的,我是大女兒嘛,」她指着牆上的兩幅照片,「唉,先是我弟弟開飛機失事,兩年多前我母親也癌症走了。唉,反正《自由中國》出事後,我家也出事了……」

她沒提到先生,倒是約略說了些我從不知道的《自由中國》停刊事,還特別提到臺靜農對她的知遇之恩:「要不是臺先生請我去台大教書,我們母女的生活就更慘了!……」

在鋪着榻榻米的客廳喝着香片茶,聽着她與三位前輩聊來聊去之間,我才知道這日本房子是《自由中國》發行人雷震向省政府租來做員工宿舍的;1949年她到台灣不久就住進這房子與殷海光、傅正等人為鄰,同在《自由中國》半月刊上班。殷海光結婚育女後,1956年搬去溫州街台大宿舍,傅正則一直住到1960年9月4日,與雷震、馬之驌等四人因「涉嫌叛亂」被捕,《自由中國》停刊……

「聽說雷震,有――有,側室,」司馬桑敦頓了一頓,委婉的問道:「是,是真的嗎?」――他是《聯合報》駐日特派員,剛從東京回來。

「嗨――,」聶華苓嘆了一口氣,「聽說生了四個呢,好在雷太太有氣量,雷先生被捕後,都靠她一份監察委員的薪水養兩房孩子,琦君,妳來我們編輯部的時候見過雷太太的嘛——」

「是啊,是啊,我們給《自由中國》寫稿的人都很尊敬雷先生,也尊敬雷太太,」琦君笑着對我們說,「我去《自由中國》辦公室送稿給華苓,和雷太太見過幾次,現在聽華苓這麼說,才知道她不但氣質好,氣度也很讓人佩服。」

「雷太太可不是普通女子,她年輕時曾到東京帝大留學,應該是很識大體的。」司馬桑敦是東北人,身材高大,言行則一派斯文。

那個初夏的夜晚,我睜着天真的眼睛,聽着一堂從沒上過的歷史課。原來,聶阿姨到台灣第一年就住進這座《自由中國》員工宿舍。原來,在我們走入那日本房子之前的幾年裡,她的生命周遭已經圍繞着那麼多複雜而奇異的故事。

只是,那個晚上,我們誰也不知道,再過幾個月她就要離台赴美,她的生命又將發生許多曲折感人的事……當然,我們也沒料到,那座日本宿舍在未來的城市現代化中面臨的悲慘命運。

 

《自由中國》宿舍成了地鐵站

(聶阿姨赴美後,曾因翻譯毛詩列入海外黑名單,二十餘年不得返台。1987解嚴之後,《中國時報》董事長余紀忠特別邀請他的中央大學學妹聶華苓

首次返台,安格爾陪同前來。那是1988年5月,我任「人間」副刊主編,負責接待他們的行程。除了參加IWP在台同學會,去溫州街台大宿舍拜訪臺靜農,在外雙溪朱銘家欣賞木雕,在八里蔣勳、林懷民家夜談,還去了新店空軍公墓祭拜她母親及弟弟。最重要的是去木柵溝子口拜訪雷震夫人宋英,她站在庭院指給我們看特務在四周安裝的探照燈,並去南港「自由墓園」為生前死後長相比肩的雷震、傅正獻花行禮……

意外的是,過了一個多月,老友康芸薇來電,說她中學同學雷美琳有一批與父親通信的「獄中家書」,希望能在「人間」副刊發表。「雷美琳住在美國,」康芸薇解釋道:「她父親就是雷震。」

啊,雷震的女兒!我心裡震了一下。

1970年雷震出獄時,四百多萬字回憶錄被新店軍人監獄扣留。後來要求返還,獄方卻說已予焚毀。那年宋英向監察院提案重啟調查,新聞正鬧得沸沸揚揚,「雷震獄中家書」在「人間」副刊陸續發表,霎時轟動海內外。入秋後雷美琳自美返台,來電話約我去看當年舊家,希望以後能做「雷震故居」……我以為要去木柵,就說五月已去過,她卻說不是木柵,「是在松江路124巷。」

我不好意思拒絕,趁黃昏上班前坐計程車趕去,雷美琳在巷口等我。

「就在三號,很近的。」她說。

往前走去一看,咦,那日本房子有點眼熟啊?對了,不就是我十九歲來過的,聶阿姨、殷海光、傅正住過的《自由中國》員工宿舍嗎?

「1964年6月我來過這裡。」

「是來聶華苓家嗎?」

我點點頭。

「聶華苓去美國後,我們才搬進來。」

那日本宿舍的屋簷有點坍塌傾斜,天空夕照緋紅,幾隻粉鳥在屋頂漫步,偶爾探頭凝望我們兩個陌生女子,細小的眼睛不停閃着問號。

「我爸出獄後,常來這裡見一些黨外朋友,」雷美琳說,「我媽和我弟還住在這房子裡。」……

――原來,她是司馬桑敦所說的,「側室」的女兒。後來還有些她要我代為轉介雷震作品出版的事,在此不便細表。

2011年台大舉辦「聶華苓學術研討會」,香港導演陳安琪正在拍《三生三世聶華苓》紀錄片,有天聶阿姨來電說,要帶陳安琪去拍她住過的松江路《自由中國》宿舍,「妳剛來台北的時候不是去過我家嗎?妳記不記得那地方?」

――我很少去松江路那一帶,隱約記起宋英2001年百歲辭世後,新聞報道那日本宿舍附近將設捷運站,可能會被拆除,「側室」子女要求政府保留

為「雷震故居」,但審議委員認為雷震出獄後與「正室」宋英所居且被長期監視的木柵家才是名符其實的「雷震故居」;而宋英1992年隨其子雷德寧移民美國後,故居已拆除改建……總之,「側室」子女的請願未成。但我不想對聶阿姨說這些「正室」與「側室」的舊事,只簡單對她說:我記得那地方,去看看吧。

陪聶阿姨回到松江路124巷,只見周邊不是工地就是高樓;在巷內走來走去找不到3號,也看不到一幢日式平房。聶阿姨四下張望,神色茫然的呢喃着:

不對不對,不是這裡,季季,妳是不是記錯了?這裡沒有3號啊……

我去巷口問旁邊的店家,年輕店員都搖頭說不知3號在哪裡,後來問到一個年長的大樓管理員,他出來指着巷口的大樓說,3號已經拆掉了,在那棟大樓底下變成捷運站了……我向聶阿姨解釋捷運就是地鐵,她有點嘲弄的輕笑了一聲:「嗨,《自由中國》宿舍變成地鐵站了。」――那一站如今是「南京松江站」。)

 

太平山隱形眼鏡失蹤記

回頭再看1964年初夏。平先生請我們吃飯那晚,特別提到「青年寫作協會」總幹事朱橋,說他這人很熱心,有意為「皇冠基本作家」安排三天兩夜的太平山旅遊:台北到羅東的交通等雜費由平先生招待,羅東到太平山則由林務局負責。有些作家事忙,只有我和聶華苓、司馬中原、司馬桑敦、段彩華、瓊瑤參加。瓊瑤夫婿馬森慶(筆名松青,當時尚未離婚)也同行。

6月23日我們在羅東參觀貯木場,午餐後去土場坐蹦蹦車上山,抵達太平山已近黃昏。下車後先經過一排日本時代留下來的,低矮的林務局員工宿舍,再上到「太平山招待所」。那是兩層木造樓,鋪着榻榻米,二樓通鋪旁還隔了個寬敞的房間,靠牆放一張有彈簧墊的大牀,說是副總統陳誠來考察時睡的。朱橋說:那間「副總統套房」給你們三個女生睡,我們五個男生睡外面榻榻米保護你們。―—也因那晚的同牀之誼,睡前聊天時知悉聶華苓與我母親同年,此後即尊稱她「聶阿姨」。

第二天早上,聶阿姨起得最早,去隔壁盥洗間不久卻傳來一聲高亢的「唉喲――,怎麼搞的――」,我趕緊跑出去一探究竟。

「季季,我右邊的隱形眼鏡不見了,」聶阿姨神色有些慌張,「現在我看不清楚啦,妳幫我找找看好不好?」

呃, 眼鏡還有「隱形」的?我這鄉下人第一次聽到,傻傻的不知從何找起,跑去大通鋪向平先生和朱橋報告,請他們幫忙。

盥洗間在外面走廊旁,洗手檯上方貼着化妝鏡,地板則鋪着長形木條,每條間隔兩公分,架高離地約五公分。聶阿姨說,她洗完臉要裝鏡片時突然失手滑落了一片,也許掉入木條縫隙裡了。招待所人員拿來手電筒,朱橋彎下腰,立起木地板,聶阿姨緊張的說:「你小心吶,可別踩碎啦。」朱橋說:「聶老師,我沒看過隱形眼鏡耶,不過您放心,我會慢慢找。」聶阿姨說:「隱形眼鏡就是比指甲還小的,透明的,圓圓的,有點像玻璃的,一片小小的東西嘛。」司馬中原在一旁笑道:「我們聶大姐最先進啦,美人嘛,就是愛美。」聶阿姨拍他手背道:「小司馬你真調皮,我都緊張死了你還開我玩笑,你該學學大司馬,你看人家多斯文。」――從土場坐蹦蹦車上山途中,段彩華就建議說,為了稱呼方便,司馬桑敦簡稱「大司馬」,司馬中原則稱「小司馬」。

朱橋戴着重度近視眼鏡,拿着手電筒轉來轉去搜尋,一束微光上下左右閃爍,過了大約兩分鐘,從微光中竄出一聲「啊――,在這裡,找到了,找到了。」他拈起鏡片,放在掌心站起來,恭敬的捧着走出來:「聶老師,這是您的鏡片嗎?」她接過鏡片高聲道:「謝謝你啦,朱橋,你真是個好人!」然後對掌中的鏡片嬌嗔道:「你這個壞東西,想逃走啊,害我虛驚一場。」說完呵呵呵大笑,我們也笑着為她鼓掌伴奏。

 

「那棵樹活了一千年,我們人能活多少年?」

結束「鏡片驚魂記」,輕鬆的吃過早餐,林務局人員陪我們坐蹦蹦車上山參觀伐木。太平山有多條輕便鐵道,便利蹦蹦車載運員工上山伐木,並把木材載下山轉運到基隆港,出口賺外匯。林務局人員說,人工砍伐太慢了,他們伐木已經現代化,伐倒一棵千年檜木,「用電鋸只要五分鐘!」為了證明所言不虛,電鋸霎時啟動,木屑與檜香齊出,果真五分鐘就見千年木「碰」一聲倒地,我們也震驚得「啊――」了一大聲,一個個冰着臉無言以對……

林務局的人一路陪着我們,回到招待所進入「副總統套房」後,聶阿姨發飆了:「莫名其妙,一千年的樹呀,請我們來參觀這樣的殺樹活動是甚麼意思?有甚麼意義呀?」

瓊瑤也生氣的說:「就是嘛,還說只要五分鐘,好神氣啊!」

我則傻乎乎的說:「千年樹五分鐘才倒地,如果是我們人啊,大概兩秒鐘就倒了。」

聶阿姨又呵呵呵的大笑起來。

「季季,妳這個野丫頭也是好調皮,可是妳想想,那棵樹活了一千年,我們人能活多少年?」

聶阿姨那年三十九,瓊瑤二十六,我十九,三人年齡加起來還不足百歲;她的話真是一針見血,直入重點。人之至壽者僅百餘年,哪能跟那棵根系廣佈,枝幹粗壯,飽汲了天地精華的千年樹相比?

 

爬過深谷上的蹦蹦車軌道

那天晚餐時,林務局的人說,下午一場大雨,有些蹦蹦車軌道被山坡沖下來的土石淹沒或斷裂了,也許一時無法修復完畢,「明天我們早點下山,因為有些地方必須走路,只能分段搭車……」如此,次日下山途中,我們這小小旅遊團又出現了驚魂記。這次主角不是聶阿姨,是一路上話最少的段彩華(1933~2015)。

經過三日相處,旁聽長輩聊天,偶爾段彩華也悠然穿插幾句,我已知道他是河南人,前兩年少尉退役,5月剛出版短篇小說集《神井》。朱橋說,「彩華的小說確實別具一格,軍中作家那麼多,最受讚賞的還是松、竹、梅,我們這一團就有兩位呢。」大司馬又溫雅的問道:「對不起啊朱橋兄,我多年在外,不瞭解軍中作家的情形,您說的松、竹、梅,是哪三位啊?」朱橋說,「松」是朱西甯(1927~1998),「竹」是司馬中原(1933~),「梅」就是段彩華(1933~2015)。小司馬介面說,「大司馬,你別聽朱橋瞎說,那都是文藝圈一些閒着沒事的傢伙亂起鬨的,還有人說我們是三劍客呢,真是無聊!我們寫作的人埋頭寫就是了,哪管甚麼松、竹、梅,三劍客,這種譬喻哪有甚麼意義?彩華你說是不是?」段彩華平靜的說,「是這樣沒錯,我們只管寫就好,何況我們都退役了,怎麼還算軍中作家?」朱橋靦腆的笑了,「這麼說我對兩位不起了,掌嘴,掌嘴。」邊說邊往自己臉頰拍兩下,聶阿姨說,「哎呀,你這個好人還打自己呀,說笑的嘛,別當真。」……

這些話都是在蹦蹦車軌道行走途中聊出來的,長了我不少見識。林務局的人叫我們把行李放車上,等軌道搶修好再運到土場給我們。大家無物一身輕,軌道雖還有些潮濕,慢慢的邊走邊聊天倒是蠻愉快的。然而第三次下車走沒多久,前方出現一段約莫三十公尺的懸空軌道,往前走近細看,哎呀,底下是河水湍急的深谷。林務局的人說,不要怕,保持冷靜,身體平衡,一步一條枕木,很快就走過去了。他先示範,果然平安走到對岸。小司馬搶先跟在後面走過去。聶阿姨也很勇敢,緊隨小司馬之後平安抵達。於是我也不怕了,其他人也都成功達陣;只餘段彩華還在猶豫觀望,不敢舉步。大夥兒面面相覷,氣氛有點緊張。小司馬說:「彩華,我們當過兵的,這點陣仗算甚麼,大家都在這兒等你呀,快過來。」聶阿姨說,「小司馬,你不要催他,你一催他反而越害怕了。來,換我來跟他說。」

聶阿姨於是趴下去,伸出雙手扶住枕木:「彩華,你別急,也別怕,像我這樣,緊緊扶着枕木,慢慢的爬過來。」

段彩華霎時獲得了勇氣,瞪着我們大聲道:「好,我就照聶大姐說的,慢慢爬過去,你們別笑我啊。」

我們緊張的沉住氣,看着他一手一腳的小心往前爬。終於,他爬過來了。朱橋彎下腰,拉起他的手,緊緊抱住他:「好了,好了,你成功了。」聶阿姨說:「朱橋啊,謝謝你這麼周到,你真是好人啊!」

這就是聶阿姨:在關鍵的時刻,做出關鍵的決定,說出關鍵的話。――如果沒有她,段彩華是否能爬過那深谷之上的軌道呢?

 

走下太平山之後

(朱橋比聶阿姨小五歲,那時尚未婚。他不止是聶阿姨稱讚的好人,也是文藝界朋友公認的好人。1965年兼任《幼獅文藝》主編後,更是文友們公認的好編輯;有時來我家聊他的新點子,滔滔不絕兩三小時。他說一些年輕作家常去找他,為了登稿子和他攀交情;其中包括女文青。也許他近視過深,也許好人的心太弱,下了太平山四年之後竟被「妖靈」所惑:據說某「清秀佳人」與他喝了咖啡吃了飯看了電影,還款款深情送他一支派克鋼筆,讓他喜不自勝……然而,三十八歲的朱橋到底一關難破,1968年11月10日選擇悄然遠去。――接任《幼獅文藝》主編的,就是他在太平山雙手拉起緊緊抱住的段彩華。)

 

2016年1日12日黃昏初定;

1月14日修訂。 



季季,本名李瑞月,台灣省雲林縣二崙鄉永定村人,1944年12月生。省立虎尾女中高中畢業。1988年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邀訪作家。1964年至1977年為專業作家。1977年底進入新聞界工作,曾任《聯合報》副刊組編輯、《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時報出版公司副總編輯、《中國時報》主筆、《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2007年底退休,目前專事寫作。出版小說《屬於十七歲的》、《異鄉之死》、《拾玉鐲》、《月亮的背面》等十三冊;散文集《夜歌》、《攝氏20∼25度》、《寫給你的故事》、《行走的樹──向傷痕告別》、《我的湖》五冊;傳記《我的姊姊張愛玲》(與張子靜合著)、《休戀逝水──顧正秋回憶錄》、《奇緣此生顧正秋》三冊;主編民國六十五年、六十八年、七十五年、七十六年、九十七年年度小說選五冊;1982年度散文選一冊;時報文學獎作品集等六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