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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凡:春節今昔談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2月號總第374期

子欄目:農曆丙申年新春大展

作者名:一凡

小時候,春節是一種期盼,是一個夢想。物質生活不豐厚的戰後,正是我上小學的階段。我算是適齡入學的孩子。七歲入讀小學一年級。日據時期,避難拉讓江的歲月,並沒有給我留下甚麼陰影。偶爾吃上一頓山豬肉,還感覺蠻幸福的。到底那兩三年是否有過春節或過年,完全沒有印象。印象深刻的春節,倒是小學五六年級的事。

那時舅父給四塊錢紅包是我們最期盼,最開心的事。壓歲錢在那年月,大部分是用紅色紙片包起來的,沒有現成的紅包封。每天只有一兩毛錢的零用錢,除了買糕點充飢或糖果解饞外,很難買到心儀的東西。因此大人允許自由花費的紅包錢,就是每年最大的期盼。父母的壓歲錢數目最大,其他親朋戚友,大多只給幾個銅板(幾毛錢)。印象中可以自由使用的紅包錢,總數不會超過三十塊。可是在兩毛錢可以吃到一碟炒粿條的年月,二三十塊錢已是巨大的財富。那可是我們一年可自由花費的「鉅款」呢!

年初一,是兒童夢想落實的日子。我們在爆竹聲中,起個大早,穿上新衣、新鞋到步行可至之處的朋友家拜年。那是各自炫耀 「新裝」的日子。那年代,多數衣服,都由母親親手裁剪,新年那三套新衣就是我們一年之中校服之外的時裝了。品嚐各家自製的糕點,也是我們十分期盼的事。在電器用品不普遍的年代,電烤爐更是罕見。要自製糕品談何容易。記得當年我們班上有一位同學,家裡是開麵包店的,我們徵得她父母同意,在麵包出爐後,炭火還相當熾熱時,把自製的糕餅,放進烤爐,不消幾分鐘,香噴噴的,新春招待親友的糕餅,就出爐了。那時沒有出售大量成品的超市,招待親友的糕點,大部分都是獨家產品。

團年飯,也是我們最期盼的事。雞鴨是年節才上桌的。沒有現在超市現成包裝好的雞鴨售賣。過年是名符其實的殺雞宰鴨過年。送禮的雞鴨都是活的。我們住在店屋的頂層,母親就利用天台,用剩飯殘羹養了幾隻雞。除年節外,大部分都是送禮的主角。偶爾母親與鄰居一起,在黃昏時分,把各自養的雞,放到住家後的小草場啄食,因為他們相信有走動的雞,肉質較好吃。為了帶回去時不會弄錯,母親就用紅漆在雞腳上做個記號。有一年送走的雞,居然又被親友當作禮物送回來。憑雞腳上的記號,母親認出是她養的雞。可見在物質生活十分匱乏的五六十年代,大家還是捨不得常吃雞肉的。

父親平時忙於生計,很少與我們在一起,只在新年期間租用隔鄰汽車行的汽車(當年擁有汽車的人不多),帶我們到市區各地逛一逛。平時我們都是騎腳車上學,母親則步行買菜購物。坐汽車兜風,是春節最快樂的節目之一。平時沉默寡言的父親,會像現代的導遊一樣,跟我們一一介紹路上的景點。這種天倫樂記憶猶深。

上了中學,年節的吸引力已稍減。情懷總是詩的少男少女,已別有追求,另有夢想。

大學時期的春節都在校園度過。雲南園(當年南洋大學的校園)春節聯歡會的快樂,不在糕餅佳餚,而在友情的盛筵。集體舞把人生中最美好純潔的友情,通過手拉手傳遞。

由於南大學位不被承認,為了獲取一紙可供謀生的文憑,不少南大學子畢業後都想法遠走天涯。

已在新加坡註冊結婚的我們,在外子大哥的贊助下,遠赴英倫深造。

五、六十年代是風雲激盪的年代。流落異鄉的遊子,除了有一般意義上的鄉愁外,還有深沉的文化鄉愁。我們是在六十年代初去國離鄉的。六十年代正值中國大躍進,文化大革命搞得轟轟烈烈的時代。一窮二白的神州大地,讓作為華裔的海外留學生,飽受欺凌白眼。我們這群留學生,家境大多不豐裕。在八元多新幣只能換取一英鎊的年代,用錢都得十分謹慎節儉。平時難得吃上一頓家鄉味的美味佳餚,只有在春節,大家湊合一筆錢,到CHINATOWN(中國城)買些平時難得一嚐的食物。鮮活的海鮮,價錢驚人。記得有一年春節,我們買了餐桌上久違的海蝦,每人只許分兩條。當年豆芽在超市根本買不到,只有春節大家才捨得到中國城買一點來炒米粉。家鄉十分廉宜的豆芽,物以稀為貴,居然成了英倫留學學子的桌上珍饈。

熬過近五年的留學生涯,我倆終於在六十年代末回到了汶萊。那時候的華校,還是以漢語為主要教學媒介語,英巫文是第二語文。華文教育在華社獨立支撐下發展得還算須利。由於辦學經費來自華社,因此每年春節期間,華校董事會成員就得挨家逐戶舞獅拜年籌款。外子接掌董事會那十年,幾乎每年從年初一至年初三都不在家過年。

時移勢轉,八十年代,沉睡的巨龍已甦醒。改革開放的列車,已帶領神州擺脫一窮二白的軌道。

我們的人生也已近金秋。收穫的季節讓孩子們得以過無憂無慮的留學生涯。不像我們當年由於經費有限,要學成才能回國。他們幾乎每年都可返鄉度假。加上資訊發達,打長途電話已是家常便飯。家鄉的食物在外國都可買到,食物引發的鄉愁已經十分淡薄。洋人過聖誕及新年。農曆新年沒放假,多數時候,是我們到英國與他們度歲。那來 「每逢佳節倍思親」啊!

回顧大半生的春節,最獨特的是那年與南大同窗好友夫婦在台北過的年。

由於南大學位不被承認,原是馬來西亞籍的好友,申請到獎學金到加拿大多倫多深造。經過幾年寒窗苦讀,不但拿到博士學位,還因成績標青,被聘留校任教,從講師直到教授,最後成為加拿大揚名國際的心臟專家,受聘到各地名校講課。

那年春節,任教台灣中央研究院的好友,約我倆到台北團聚敍舊。我們因沒到過台灣,欣然赴約。

台北的春節,大部分的餐館都掛爐,很難找到地方吃飯。我們決定自己動手,在他們住的宿舍打邊爐過除夕。

年夜飯後,結伴到平時車水馬龍,人潮不斷的台北市中心逛逛。台北的除夕出奇的靜。幾乎所有店舖都關門,書店當然也不例外。正在躊躊往哪裡去時,朋友建議去台大校園走走。出乎意料之外,除夕夜竟有人在校園附近的大橋下,擺攤子賣書,還擺放了一桶鮮花。兩個大男人各自買了一束玫瑰,獻給老伴。在習習寒風的吹拂下,整個大道好像都屬於我們。我們悠哉閒哉地漫步聊天。也許突然有感觸吧!外子帶頭哼起了酒歌行。 「對酒當

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唱着唱着,春節似乎在告訴我們 「去日苦多」了!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我們的人生已來到了冬藏的季節。春節怎麼過?!我想該好好享受冬藏收穫的喜悅,效莊子作逍遙遊去吧!

 

  

一凡,原名王昭英。新加坡南洋大學中文系畢業。現為汶萊文藝副刊《五屬文苑》編委。新加坡新世紀學刊編輯顧問。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受邀理事。為《東南亞華文文學選集·汶萊卷》主編。著有散文集《雙飛集》、《跨越時空的旅程》、《灑向人間都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