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渝：兒時過新年

對過新年有記憶開始於南京。八九歲的我，那以前在四川的生活裡根本沒有過年這回事。

我們從祭灶那天就進入了過年的喜慶氣氛。所以放寒假的第一天，我心裡記掛的就是祭灶這件事。

三天兩頭我會去問照顧我的老戴媽：「是不是馬上要祭灶王爺了？」好不容易等到了正日子，我一大早把住隔壁的好朋友王秋農找了過來。我們兩個在廚房裡面東摸西看，光聞着那些甜食的味道就叫人捨不得離開。忙活的人都嫌我們礙手礙腳，想方設法地哄我們出去。哪有這麼方便的事！他們只好賄賂，讓我們嚐芝蔴湯圓豆沙餅。

即使把我們弄出了廚房，我們也不會安分，或在院子裡跳繩或在堂屋裡抖空竹，心裡還是放不下廚房，過一會找個藉口到裡面去，看看又有了甚麼新的甜食。

到了下午車夫小陳拎了一個大包，放在堂屋中的大桌子上。讓媽媽看是否糖果都買齊了。買的最多是我最喜歡的麥芽糖。這些糖夠我們吃到新年，那時候又有另外新的好吃的東西了。這麼多的糖果用來祭拜灶王爺，可見他跟我們一樣愛吃糖。因此所有的神仙中，我最喜歡灶王爺。小陳買了糖果回來，我催廚房裡面的人快點祭灶。戴媽說一定要等到天黑，晚上才祭灶，不能亂了規矩。

天黑祭灶時，廚房外面的牆壁貼了一張灶王爺的畫像，祭桌放在畫像前面，祭桌上擺滿了點心和糖果，一味地香甜。我們家從不跪拜，王秋農和我畢恭畢敬給灶王爺鞠三個躬。戴媽拜灶王爺時不但磕頭嘴裡還咕嚕一串祝禱。我聽到的大致是叫灶王爺吃了為他準備的甜點糖果嘴要甜，上天跟玉皇大帝做報告時要撿好話說。戴媽祝禱完對我說：「你要聽話。不聽話，灶王爺會上天告訴玉皇大帝。」聽起來灶王爺挺厲害。

祭完灶王爺，我們快樂地分點心糖果吃。戴媽對王秋農和我說：「該你們兩個祭五臟廟了。」我每次吃零食，戴媽就說我是在祭五臟廟。我費力地吃着麥芽糖問戴媽為甚麼要給灶王爺這麼多麥芽糖。戴媽說：「為了黏住他的牙齒，讓他不能張口說壞話。」

我說：「那不是好話也說不成了嗎？」沒一個人接我的腔，都不理睬。大人就是這個樣。灶王爺讓我覺得很像我們的級任老師，我們怕他，想討好他，不過也糊弄他。至於其他神仙似乎都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

過完祭灶就等除夕了。想到除夕晚上要過了十二點才睡覺，我心裡好樂，樂得不知如何才好。那時我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天生的夜貓子。每天晚上九點被強迫睡覺，我都不甘心。因為我還有好多沒玩完的事，譬如我在讀的「陶探長探案」，正在破案緊張關頭。而且我躺在牀上精神好的很。於是只好設想陶探長如何破案，想到昏昏沉沉。除夕不用早睡，簡直太痛快了。跟小舅舅他們擲骰子，輸了就耍賴皮。到院子裡放鞭炮，喜歡放沖天炮。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在乘人不注意時去爬大門。小陳告訴我只要能摸到門的最上面，新的一年裡面會長高許多。恐怕就是除夕爬了大門的緣故，後來我長得蠻高。

除夕團圓飯吃完，廚房裡繼續忙。白天準備好的，切好的大盆小盆大碗小碗的各色蔬菜，這時由戴媽指揮讓廚房裡的傭人把它們統統混起來炒，炒好後裝在大鍋，要吃好幾天。有些親戚朋友來拜年，媽媽也會裝一包讓他們帶走。這道菜叫做「十香菜」。

十二點到了，先大放一陣爆竹，然後互相恭喜發財，接着就是我等待的高潮，大人給我發紅包。除了爸爸媽媽，那時家中還住了小舅舅、小姨夫和五姨，他們也都會給我紅包。五姨的男朋友張叔叔（後來的五姨夫）好像有一年也在。我看得出張叔叔喜歡五姨，小陳他們則說張叔叔在追五姨。我聽得雲裡霧裡挺疑惑，心想難道他們兩個大人也愛玩你追我跑。我跟鄰居小朋友常常在中山東路上完捉迷藏，瘋跑到撞到行人，挨人家罵。

去睡覺的時候，我把壓歲錢放在枕頭下面，心滿意足，累得已然沒有任何牽掛，該玩的都玩了。於是，我很快進入夢鄉。甜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