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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慶華:列娜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1年2月號總第434期

子欄目:散文

作者名:孟慶華

半夜,我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

「這麼晚了,你是誰啊?」我迷迷糊糊地抓起電話,沒好氣地發問道。

「卡佳卡佳,列娜死了。」對方氣喘吁吁地說着。

「你是薇拉?列娜怎麼會突然間死了呢?」

「她是被人殺死的!」電話裡流利的俄語,說出的恐怖事件,讓我一下子從心裡打了個冷戰,立刻從混沌中清醒明白過來了。

……

這個令我耳熟的名字,不由地勾起我一種遙遠而痛楚的回憶。

記得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當年,我去莫斯科採訪的時候,有一天,莫斯科的漂亮房東薇拉對我說,她的朋友列娜很想見見我。

於是,我就很好奇地向她打聽起有關列娜的情況來。薇拉說,列娜與她同歲,四十幾歲的人了至今還不趕快找人結婚不說……本來是個很棒的醫生,現在丟了令人羨慕的職業不說,還居然想起來要寫書了……

薇拉的口氣中帶着極大的不屑和諷刺的酸味。

一聽說,四十幾歲的列娜有着這樣的經歷,估計她的人生肯定很曲折,現在改行又要寫書,也莫名地引起了我想結識她的強烈興趣來,我忙向薇拉打聽:列娜是個甚麼樣的人?你知不知道,她在寫有關哪方面的書呢?……

薇拉毫不遮掩地撇着嘴聳聳肩,伸開兩隻塗了鮮紅指甲油的手來,很遺憾地對我說:「不知道,我對寫作絲毫不感興趣……真的是很抱歉……曾經有好多次,我都勸列娜趕快放棄那念頭,跟我一起來掙點錢吧,將來也好給自己準備養老啊,她完全不理會,看來列娜對錢也同樣沒有興趣……她只是聽我說你也是寫東西的,這不,這幾天連着打來了好幾個電話……好啦,你快穿上外衣,咱們這就走好嗎?列娜家離我這裡不遠,咱們走着過去就可以……你們見了面,就甚麼都知道了……」

當天晚上,我和薇拉就踏着莫斯科初冬的清雪,一步一滑地磨磨蹭蹭地來到了列娜家。

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俄羅斯人,我們本是各行其岸的兩國人,原本無緣相識。就因為文學,把我們八杆子打不着的兩個人連在了一起。

坦白地說,我很喜歡俄羅斯人意識裡的一種東西,比如,他們普遍素質很高,坦蕩善良,喜歡結交朋友,心裡充滿了陽光型的比較多……

列娜那時候還住在一屋一廚的獨身公寓裡,她房間很小,但是很乾淨,擺設也很簡單:一個立櫃,一張牀,一張桌子,一台電視,剩下的財富幾乎全是書,真是滿屋滿牆都堆滿了書。

列娜像眾多的俄羅斯人一樣,看來她也非常喜歡買書,看書,和收藏書。在她家裡的藏書中,不僅有哲學類、醫學類,還有大量的文學書籍。

我倆一見如故地相視而笑,話題也很容易地就從這些書開始扯開了。對於俄羅斯人而言,「精緻」的生活,遠比中國人的豐富多彩些,而且那裡的女人喜歡化妝,打扮得很到位,很洋氣。起碼在那個時候我是這樣感覺的。

列娜長得很美,只是皮膚暗淡,略顯蒼老了點。

那一天,我和列娜談得很投機,彼此也顯得很快活,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坐在一旁的薇拉卻覺得很無味,也很掃興地在小屋子裡打着轉轉。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你們倆還有沒有個完了?……

於是,列娜就不好意思地揚臉望着我:「你可不可以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我這裡好嗎?先讓薇拉一個人回家去吧……?」

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這巴掌大的地方,只有一張牀,我睡在哪裡呢?

列娜明白了我的疑惑,馬上指着大拉桌後面的摺疊牀對我說,「我睡那張牀上,你在這裡!」

就這樣,那天晚上列娜在屋子中央,支上了一張摺疊牀,然後,拿出新的被罩、褥單和枕套來……

我就躺在這張牀上,和列娜面對面,悠哉悠哉地談起了我們兩國各自不同的有關女性,有關愛情和生活的各種事情來,遇到難以表達清楚的俄語單詞時,我們就一起查字典,連寫帶比劃地表達着……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與一位異國女性交談。

燈光下,我發現:其實列娜長得很美,她的五官輪廓分明,無論是她的眼睛、鼻子,還是嘴,都是無可挑剔的。可以想像,她年輕時一定是一位大美人。我這樣想着,腦子裡突然冒出了:歲月從不敗美人這句話來。看來,女人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都有她那個年齡段的風韻。這話果真不假。

我不由地發自內心很真誠地誇獎了她。

本來我們談得很融洽,聽到我的誇獎後,列娜略顯羞澀地苦笑着搖搖頭,用手撫摸着自己的臉,略帶傷心,還有些自嘲地說:「現在真的是不行了,我已經老了。我現在只想把我生命中的往事,能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就好……回憶往事,有時也是很難的,有時真像比喻的那樣是刺骨穿心的,然而細想想,其實痛苦也是一時的,也是救贖的必經之路……」

我默默地點頭稱是。心裡弄不明白,像這樣一個漂亮懂禮貌,有追求的女人,心裡能有甚麼秘密和苦痛在折磨着她?

有好一陣子,列娜沒有搭腔,我也沒有繼續追問。在默默的等待中,我聽到她只是憂慽地說:「我感覺創作是一種自我完善的過程,這個比當醫生好……這是一種自我銷蝕的過程……」

她這話是甚麼意思?謎團再次襲上我的心頭,我思索着問:「你不給人看病了,就不覺得很可惜嗎?」

列娜警覺地看着我的眼睛問:「你從薇拉那兒聽到甚麼了?」

我只好搖搖頭如實相告:「她跟我一樣,只是為你感到可惜!」

她嘆了口氣,禮貌地點着頭。

不論她怎樣說,那一刻我還是認定,她是屬於我見過的俄羅斯女人中,最優雅,最美麗,最有氣質的一位。

後來她告訴我,五年前她得了乳腺癌,為保住生命,她不得不切除了兩個乳房。

她那樣娓娓的、悄悄的,冷靜地訴說着自己的心事,像是在對世界上一個最知心的朋友說話一樣。後來,她就不得不過起了半退休的生活。

她還說,一生中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打扮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時至今日,她還有這個習慣,從不允許自己不化妝就隨便出門,哪怕是去樓下扔趟垃圾,也總是穿着精緻,妝容也一絲不亂的。

她說這話時,不知道觸動了她心裡的哪一根神經,我看到有一行清涼的淚珠,從她臉上莫名其妙地流淌下來,在明亮的燈光下閃着光亮。

那晚,我們還討論了健康和幸福哪個更重要。

列娜突然拐彎問我:「你們中國的男人長壽?還是女人更長壽?」

我思索一下,如實相告:「總的來講,中國女人要比男人更長壽些。」

 列娜聽罷,思索着說,俄羅斯也是一樣的,女人要比男人長壽。因為女人一流眼淚,就可以把內心的痛苦和憤怒發洩出來了,這樣很利於身體健康,而男人只會在心裡壓抑着、獨自承受着……

當我問到,她現在手頭上寫的那本書的情況時,列娜告訴我,她一直很喜歡文學作品……自己現在正試着寫,每天寫得不多,但一直都在堅持着寫呢。

我又問她,是寫哪方面的?

列娜眨動着睫毛很長,充滿了哀傷的大眼睛,有些不大情願地說:「你們作家寫別人的故事,而我寫的全是我自己人生的故事。」

我沒敢再問下去,知趣地打住了。生怕初次見面,我哪句話不慎,再觸動了她內心的傷痛。

從那以後,我和列娜也成了好朋友。在莫斯科的那些日子裡,只要我有空閒,就經常買些水果,帶一束鮮花去看望列娜。那時候前蘇聯剛剛解體不久,人民幣那時候是很值錢的幣種,我感覺自己在那裡就猶如富翁一樣。

有一次我去列娜家,敲了半天的門,一直沒人應答。我都準備返回了,列娜才遲緩地打開了門。

我剛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燒酒味。我目光不由地四處尋找起來,發現房間裡除了她之外,別無他人。列娜慌亂地現出了很羞愧的神態來,就如同做錯了事的孩子被人當場捉住一樣,用怯怯的目光斜視着我,慢慢地往後躲……

自那次以後,漸漸地我發現,列娜的確很喜歡喝酒,而且喝的還是度數很高的烈酒。她自己心裡好像也把喝酒看成了很不光彩的事情一樣,見到我,她會很不自然,下意識地把酒瓶子藏到了電視機的後面去。

每當看到她走路有些搖晃,吐字不清,或者孤身一人坐在燈下苦思冥想的時候,我就會想,列娜一定又苦悶了,她可能又借酒消愁啦……

每當這時,我的心裡就會對這位異國的同性朋友,不由地注滿了深深的同情與憐愛。

終於有一天,列娜酒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拉起我的手很動情地說:「卡佳,我的好朋友,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在莫斯科那個冷清的冬夜裡,面對着孤寂的她,我沒有勇氣,也沒有理由拒絕。

於是,在那個莫斯科飄着鵝毛大雪的夜晚,列娜終於敞開心扉,很動情地向我講述了她曲折的人生經歷……

列娜說,她小時候生長在黑海旁邊的敖德薩世界旅遊勝地,在她不到五歲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

兩年後,父親又為她娶回來一位繼母。繼母到她家來時,還帶來一位大她兩歲的小哥哥。

小哥哥尤拉很懂事,也很疼愛她這個妹妹,列娜和繼母,還有哥哥都相處得很好,在那一段歲月,也曾給她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憶。

隨着年齡的逐漸增長,她和尤拉哥哥開始戀愛了。

幾年後,尤拉參軍離開了敖德薩,尤拉走後不久,列娜的父親就生了一場大病去世了。父親病故後,在敖德薩列娜只好靠賣鮮花來維持她和繼母的生活。

然而,連這樣的日子也沒能維持多久,在動亂貧窮的生活中,她被強姦失去了貞操……

列娜含着眼淚,她曾以一種真誠的方式把這件事,如實地告訴了遠方的尤拉。她希望能得到尤拉的理解和原諒。他們之間那種微妙的愛的默契,已成為她生命中一種不可割捨的寄託。正因為這樣,她才有勇氣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寫信告訴尤拉。

遺憾的是,他們之間享有過的那份純真,那份愛。會是這樣的不堪一擊。

尤拉從此就再也沒有給列娜來過信。

不過,列娜還是相信尤拉的。她想,一定是尤拉太忙了……或者是甚麼別的緣故吧?……

多少個日日夜夜,她苦思苦念地等待着尤拉,為了撫養重病的繼母,列娜只好去了碼頭,在一群裝卸工的隊伍裡幹粗活,和那些大小夥子們一樣地手拎肩扛……

她咬牙堅持着。這期間,曾經有許多男孩子追過她,可她覺得誰都無法代替尤拉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於是,列娜為了尤拉,把所有的愛都拒之門外了。

細心而又善良的繼母,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她三番五次地勸告列娜,有合適的小夥子就嫁了吧……

列娜始終沒有答應,因為她早已經在心裡認定,此生除了尤拉不嫁的誓言。她也不相信,那個初戀的故事就這樣已成了過去。

無論命運給她多大的嘲諷,她都咬牙堅持着,她一邊為了謀生苦幹着,一邊又拚命地自學,後來終於靠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名康復醫生。

列娜的一番話,讓我大吃一驚,我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她本意是善意的,真誠的,但這種善意,對尤拉來說,可能會是一種傷害。

不經意間的一句真話,就把他們變成了陌路人。

然而,當若干年後,尤拉終於歸來時,他不僅帶回來了年輕美麗的妻子柳夏,還有一個健康活潑的兒子……面對這樣殘酷的打擊,列娜一氣之下,就一個人悄悄地離開傷心地去了莫斯科……

在莫斯科,列娜如願地進了一家大醫院工作,工作之餘,她依舊割捨不掉對繼母的思念,就經常寫信給繼母。

繼母告訴她,她走後不久,尤拉和妻子就分到了一套大房子,他們早就搬出去單過了,而她自己捨不得這間裝滿了思念的老房子,沒有跟兒子一起走,而是留了下來……

列娜看罷來信,又匆匆地趕回了敖德薩,在那裡陪伴繼母度過一週後,為繼母買了一條白色的貴婦犬,讓牠陪伴着年邁的繼母安度晚年。

當列娜返回莫斯科時,出其不意地接到了尤拉的電話,原來尤拉現在正在莫斯科出差呢……列娜說,自己當時也搞不清楚為甚麼?竟鬼使神差地同意去見他了。她當時只想盡快地看到他。但她說不出為甚麼來?

後來她才明白,原來她心裡一直還在愛着尤拉,她無法拒絕尤拉的愛……她總問自己,甚麼才是美好人生最本質的需求?那時,她的心想着想着就會變得異常騷動起來。不經意間,她人生的美好季節就這麼悄悄地接近了尾聲,可她還沒有戀愛,她的心已經死在了真誠的昨天……

列娜說,幾十年來,對於尤拉每一句經不住推敲的謊言,發癡的她都會信以為真。她曾懺悔過沒有很好地聽一聽尤拉的解釋。她覺得有一種安慰,就好像是空氣般把她包圍起來一樣。愛是真切的,癡愛是悲傷的,她無法走出那種癡愛的憂傷。她在心裡,不斷地說服自己:她願意原諒他,心甘情願地做他的情人,漫無邊際地等待着他。因為他一再地告訴過她,他很快就要離婚了。很快,很快……

可是啊,這個「很快」啊,一直就這樣拖了幾十年,最終也沒有等來……

一方面,列娜她覺得心被愛正在千刀萬剮着。她從頭到腳地愛着尤拉,她真的是在那場愛中忘卻了自己,甚至忘卻了她的尊嚴。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才認真地發現了事情的真相是:那時候的尤拉,在事業上正在大展宏圖,他許下諾言,並要求列娜一定要保持沉默。他鄭重地說:只有沉默,才會有他們的幸福,只有沉默,才能保全他的名譽和地位。

列娜信以為真!

列娜說,為了尤拉的前途,自己甘願做一切犧牲。

其實,她內心有時也是很複雜的,明明知道這是謊言,自己卻又無力反抗,更是無力與這種甜蜜的謊言抗爭。

列娜看到了一種令她自己覺得恐怖的東西。原來有一種令人恐懼的慾望,一直都存在着,在現實情境的扭曲現狀裡,它好似一直在等待着某一個時刻的到來一樣。

每當過聖誕節時,列娜都是一個人端坐在孤燈下,專注而又深情地等候着尤拉的電話,一聽到尤拉那親切熟悉的聲音時,思念與委屈的淚水,就會無聲地沿着列娜俊俏的臉頰向下流……她開始感到了沮喪……感到了委屈……感到了自己的付出是不值得的。

列娜說,在電話裡,她常常可以聽到尤拉的妻子和兒子不經意的說笑聲……可是,她自己也鬧不明白:為甚麼還要相信尤拉無止境的解釋?!

也許,戀愛中的女人都和列娜一樣,她很願意緊緊地抓住這樣的一種溫暖,通過聲與聲傳遞的溫暖。她明明一個人在獨守空房,她的內心和身體卻像火一樣地燃燒着。

終於有一天,列娜一個人在冷清的房間裡,觀察着鏡子裡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衰老得竟然如此嚇人了……

那一刻,她才好不容易地驚醒過來:理智地告訴自己,在這場徒勞無益的馬拉松式的戀愛中,自己究竟失去了甚麼?她開始強行管束自己,從此不再接聽尤拉的電話,一聽到尤拉的聲音,她立即就會把它掛斷。

可是,在最初的那些日子,她還是發現,放下電話後,自己又會不自覺的流下了眼淚。但是,過後她還是暗暗地慶倖這好不容易的第一步,她最終還是戰勝了自己。

有時候,列娜還是會感到很苦悶,孤獨苦悶時,她就獨自一人悄悄地喝酒,喝酒能一時地麻醉自己,喝酒還可以讓人忘卻……終於有一天,她找到了解脫的良藥:她試着拿起了筆,開始寫作,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列娜意識到,女人的人生,不是為他人而活,而是為自己而活的,悅人不如先悅己。

她說,在目前俄羅斯這個病態社會裡,是從來不存在實話的。她又說,我總算明白了這一切。好在痛苦是救贖的必經之路,寫作也是救贖的一味良藥。我慶倖自己終於找到了它。

我那時就隱隱地感到:列娜的心裡生出來一絲仇恨,那是不安和痛苦圍困着她,所生成的一條湍湍流動着的憤怒的河流。

她說,卡佳寫作可真好,可以在書裡,在不認識的所有人面前傾訴,傾訴真情和憤怒……

列娜說,如今繼母已經去世多年啦,這些恩恩怨怨現在也全都過去了。她寫書也並不是想指責誰,只是走過來,回頭看看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太不值得了。一生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就在無休止的甜蜜的謊言中被消耗掉了。

愛是虛幻的,列娜不想讓這種虛幻的愛折磨自己了。

其實,生活原本是多彩的,她只是想讓那些跟自己一樣癡情的女人們,在她的經歷中照照鏡子,能有所醒悟而已……

她有意迴避着我探尋的目光,用微顫的後背對着我,一動不動地僵坐着。

我聞到了她身心散發出來的苦痛,人在絕望的時候,就會接受現實了。那是一種絕望的現實。

我們倆沉默了好久後,我底氣不足地問列娜:「那麼,你寫的這本書,是準備正式出版嗎?」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又說:「寫它,就是要出版,而且要寫上真名實姓的……同時也會讓我解脫出來,讓我的餘生換一種活法……」

我聽罷,激動地站起來,心疼地撫摸着她瘦小僵硬的後背。不由地對她刮目相看起來。並真心地祝願她能盡快地走出苦痛的自我,也祝願她的書能夠早日出版。

……

後來,我採訪結束後就離開了俄羅斯,再後來,我們全家又離開了中國,來到了東京。

漸漸的,我和很多俄羅斯當年的朋友都失去了聯繫。因為日本和俄羅斯時差的原因,打起電話來很麻煩。只是偶爾地會和薇拉打個電話,也曾經向她多次地打聽過有關列娜的情況……

怎麼現在突然間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呢?我一邊快速地梳理着自己的煩亂的情緒,一邊驚恐不安地追問道:「是圖財的強盜殺死了列娜嗎?」

「卡佳,不是的,是尤拉。尤拉這個名字你聽說過吧?」

「誰?尤拉?尤拉是誰呀?我聽說過甚麼?」

「尤拉……還不是那個害了列娜一生的男人?她沒有跟你講過嗎?」

瞬間,我的大腦突然間反應過來了。

「怎麼會是他?為甚麼?」我控制不住地狂叫起來。「他害了列娜一輩子啊,最後還要殺了她?這是甚麼道理呀?這個該天殺的人渣!」

「還不是因為列娜寫的那本書惹的禍嘛……他說那本書損害了他的形象,你知道嘛……尤拉他現在可是個大部長啦,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哪裡可以亂寫他呢,而且還是真名實姓,還有照片啊……尤拉說,這是列娜嫉妒和暗算他!……我早就跟列娜說過的,寫那書有甚麼用?還不如跟着我做生意呢,起碼能把生活過得滋潤些吧,……你看看……我說的沒有錯吧?……列娜錢沒有賺到,到頭來,還把自己的性命給搭進去了……」薇拉帶着哭腔繼續說着。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薇拉好,默默地聽了一會兒,感到非常的疲勞,非常的痛心……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過早地放棄了自己,長長的二十五年,一個人的半生,長久地在等待中度過,這種愛值得嗎?到底有甚麼意義?世人都說,時間足以改變一切。為甚麼列娜她?……

放下電話後,我只覺得五臟六腑都隨之翻騰起來……列娜的死,讓我陷入了沉思和悲憤中……

 

2020年5月21日

 

 



孟慶華 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日本華文文學筆會會員。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開始發表作品。著有《告別豐島園》《倒爺百態》《遠離北京的地方》《夢難圓》等多部長篇小說和中篇小說集。另有報告文學、散文及隨筆近五百餘篇。短篇小說〈路遙遙〉曾獲北方文學首屆優秀小說獎。2017年在「首屆日本華文文學獎」大賽中榮獲一等獎。現定居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