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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琰:朱璃的隔離日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1年2月號總第434期

子欄目:美國新移民作家小說專輯

作者名:王琰

1

朱璃從來不撒謊,但這次為回國和母親度個輕鬆愉快的春節,為了不被「俗禮」煩擾,她撒謊了。臨走,交往數月的歐文發來短信,要求確定男女朋友關係。朱璃說,再等兩個星期。她連歐文都沒告訴。對單位呢,只含糊其辭說在家搞裝修。同事們平日與她交好,一聽裝修爭相獻計獻策,喬安娜自告奮勇要幫她粉刷,麥克也準備給她提供免費設計。傑弗里情真意切地凝視着她說,只要有需要,隨時吩咐。朱璃一一謝絕好意,心裡劃過一道竊喜:終於可以輕鬆地度個假了。十年來,謹遵母親指導的「搞好關係」學說,每次探親會給上司及同事精挑細選富有中國特色的禮物。這種事情,偶爾為之是享受,時間一長成慣例就纍贅了。本來計劃很好,回上海老家休整幾天,便帶母親坐郵輪去日本、香港、台灣等地巡遊,春節也在船上過。母親一直想坐郵輪,願望終於將在2020年初實現,母女倆對此很期待,討論的話題全都圍繞着旅行展開,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病毒,它不僅毀了成千上百個原本幸福的家庭,也破壞了朱璃和母親期待已久的團圓夢。

三天後,朱璃又回來了,躺在軟塌塌的席夢思牀上,想着母親今後在上海居家隔離的日子,就是孤零零地吃她臨走前買好的速凍餛飩和餃子。母親腿腳不便,吃完怎麼辦呢?她無法入睡,安眠藥也不管用。

歐文曾在上海工作兩年,說一口流利中文,算半個中國通。得知國內急需口罩、防護服等醫用品,當即邀朱璃採購捐助。朱璃時差混亂,噩夢連夜,開車出居民區時不小心和一輛校車相撞,還好車速慢,問題不大,如此一折騰,趕到藥店已筋疲力盡。歐文買好口罩,正在導航儀輸入下一家地址,聽她咳嗽,回頭意味深長地凝她一眼,問:「這幾天去哪了?好幾次給你電話不通。」朱璃支吾片刻,答非所問道:「可能有點感冒。」「感冒?」歐文似笑非笑地重複,湊近她,用力嗅兩嗅鼻子說:「我好像聞到了黃浦江的氣息。」

 

2

朱璃被歐文舉報了。

同事得知她休假是回中國探親,瞬間炸鍋。喬安娜第一個翻臉:「你不是說在家搞裝修嗎?虧我當你是朋友。」麥克撕掉畫好一半的圖紙問:「為甚麼撒謊?為甚麼不在家隔離?」朱璃說:「沒聽說從上海回來也要隔離啊――」

公關部主任傑弗里匆匆過來說:「走吧,趕快回去自行隔離,十四天後再說。」朱璃說:「甚麼叫十四天後再說?」傑弗里不耐煩地一揮手:「十四天後看你身體情況再說。」朱璃仍站着不走。其他部門職員也聚攏過來,有人毫不客氣地叫:「Get Out,別把病毒傳給我們。」

中國同事杜平悄聲說:「忍着吧,別因小失大丟了飯碗。」朱璃將目光轉向他說:「我去的是上海。我離開上海時,上海確診人數還只是兩位數。況且,我時差沒倒好,就被我媽趕回來了。」杜平避開她眼神說:「現在說這些沒人信。走吧,回去自行隔離。」朱璃說:「我不是怕隔離,是怕十四天回來沒我位置了。」朱璃說着喉嚨發癢,沒忍住,爆發出一陣咳嗽。這聲咳像平地起雷把大家震得臉色發白,那位叫她滾開的職員眼神驚恐,率先舉起手機叫:「走不走?再不走我報警啦。」

 

3

朱璃隔離的第一天發了封絕交信給歐文,再不要聽他解釋,從此互不往來。她經常找杜平訴說,分析十四天後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其實說來說去無非正、負兩種結果。杜平說,真想解僱你,總有一套滴水不漏的說辭,再不服也討不回公道的。朱璃說那就任人宰割?杜平說非常時期,沒辦法的事,誰讓你先有把柄在人手上呢?話說到這份上,似乎也對她沒自行隔離頗有微詞。朱璃想辯解,嘴巴張了張,覺得杜平吃人嘴軟,怎可能完全站她立場說話?便嚥住後半截話,放下手機。

窗外晴空萬里,昨天的一場雪把世界包裹得分外乾淨。朱璃用力呼吸兩口新鮮空氣,接着打了個噴嚏。是媽媽想她了嗎?朱璃喉嚨口湧上一股酸楚。這次回國掐頭去尾兩天路上,其餘三天躺在家倒時差,哪都沒來得及去。結果傳言說準備封城了,達美和聯合航空公司可能停飛部分航班,一時眾生惶恐,一票難求。她在母親催促下花高價改簽機票,勞民傷財不說,好不容易回到美國竟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眼看確定關係的男朋友分道揚鑣了;單位的傑弗里、喬安娜和麥克痛恨着她的欺騙,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對她,曾經毫不吝嗇地大肆讚美過:讚美她外貌迷人、頭腦聰明、工作勤勉;讚美她從中國帶回的禮物、逢年過節包的餃子和春卷。他們親切地叫她「甜心」,麥克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女友的乏味和無聊,蠢蠢欲動想用畫筆博取她的歡心。可當其他部門職員叫她「Get Out」時,傑弗里、喬安娜和麥克只是冷眼旁觀,沒誰站出來譴責對方的言語暴力。朱璃一想到那些厭惡恐懼的眼神,心裡不寒而慄。她甚麼時候變得讓人這麼討厭了?她坐在窗前默默地流着淚,最後,終於痛快淋灕地哭了出來。

 

4

朱璃在家的第六天,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規定:「所有從中國回美國的乘客必須自行隔離十四天,違規者將罰款一千美元或一年以內監禁。」朱璃說:「有規定當然要毫無條件地執行。可我回來根本沒接到任何通知,卻被當作撒謊者和病毒傳播者看待,這才是我最感屈辱的地方。」朱璃除看新聞,跟朋友傾訴抱怨成生活頭等大事,時間一長,顛來倒去總那幾句話,閨密們最終在她反覆強調的「我沒事」中集體沉默了。

難道她們也懷疑她撒謊?懷疑她攜帶病毒?失去好友的安慰和肯定,朱璃頓感鬱悶煩躁,每天在家轉圈,自說自話。鏡子裡的她唇乾舌燥,眼神恍惚,偶爾掠過一道驚恐的光,肩膀便情不自禁地收縮起來,將雙手緊緊地環抱胸前。四周太安靜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安靜,害怕黑夜。

三年前買的這幢小別墅,鄰居有個孩子,老在夜裡大哭,哭得她心煩氣躁,好幾次因為這原因想換房。自從隔離以來,隔壁也無動靜,孩子呢?人呢?都到哪去了?靜如墓穴,躺在墳墓裡的感覺不過如此吧?朱璃打開電視、音響;從冰箱取出肉骨頭,砍出很大聲音,仍無濟於事。她渾身的每個細胞似乎被「靜默」這根細針紥出千瘡百孔,眼看快要窒息時,電話鈴響了――

是推銷人壽保險的廣告電話。以前最煩這類電話,現在她極有耐心地聽完介紹,並毫不猶豫地買下保險。推銷員沒料運氣這麼好,他也是兩個星期前回國探親,趕在封城前回來的。放下電話很久,朱璃嘴角微笑的弧線仍彎彎上翹,一直壓抑的那股焦慮情緒,由保險衍生出的閒聊得以緩解。

還是跟陌生人說話愉快。朱璃打開電話簿,開始撥打中國城餐館、律師事務所、房產經紀人、美容美髮、針灸等號碼。她先裝模作樣諮詢一些相關專業問題,然後用隨意的口氣談當前疫情,談着談着便滿腹委屈地訴說自身經歷。一位針灸醫生說:「有沒有毒,十四天後自然見分曉,有甚麼好煩的?」朱璃聽了心裡咯噔半天,這位醫生還是沒百分之百相信她。

「百分之百?」餐館老闆笑她天真,說:「除非你是我,這段時間沒去中國,才可以用百分之百保證。」「不對。」他接着否認:「紐約現在也有疑似病例,所以我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的。這個病毒啊,實在是前所未有的狡猾和猖獗。」

 

5

朱璃隔離的第八天,紐約地鐵發生一起事件。目擊者稱:「事發時,一名戴口罩的亞裔女性正在月台等車,因無意間擋住一非裔男人的路,遭到對方辱罵毆打。」兩天後,另一名亞裔女子因戴口罩被推進地鐵軌道,一條腿嚴重受傷。對流行病的恐懼開始讓每個人失去理智了。有心理專家指出:面對災難,人們害怕的不僅是病毒的傳染還有恐慌的傳染。

朱璃反覆觀看視頻和新聞,晚上夢見自己變成戴口罩的女人,被人吐口水、謾罵、群起而攻之。她奮起反抗,迅速從口袋掏出手槍,卻怎麼也打不起火。圍攻者毫無畏懼,繼續惡行。然後,警察繳過槍一看,竟是把玩具手槍,圍攻者笑得更猖狂了――

「我是歐文,請求添加微信。」

這是朱璃夢醒後收到的第一條信息。被拉黑的歐文又來請求添加好友。她望着歐文兩字置之不理。歐文再次請求,並加註:正在為湖北慈善總會發動捐款和所需物資。「請加入我們團隊,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朱璃隨即寄走一千美元。歐文把她拉進捐款群,杜平也在群裡。朱璃問杜平:「你在群裡,為甚麼還讓歐文來騷擾我?」杜平說:「歐文說了,一切以疫情為重,個人感情等以後再說。」他接着又說:「我看歐文這小子不錯,懂得知恩圖報,估計那兩年在上海被招待得不錯。」朱璃冷哼一聲,心裡仍過不了被他舉報這道坎。

群裡每天都能聽到各種令人欷歔和扼腕的故事,還有疫情下默默付出的一線醫護人員。朱璃每條消息必讀,邊看邊流淚,心裡堵着的那道氣流也逐漸疏通。2020年的這個早春啊,每個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祈禱。朱璃嘆息着,試圖去理解歐文的舉報;理解傑弗里、麥克、喬安娜的「反目成仇,」同時打算原諒那位叫她「滾開」的職員。當然,理解和原諒不同於妥協,她仍會以她的方式向大家證明:她是人,不是一個只會傳染疾病的怪物。

 

6

杜平某天發來消息,說喬安娜的女兒出現發熱、咳嗽等症狀。喬安娜懷疑朱璃已將潛在病毒通過她傳給了女兒,強烈要求醫院檢測。等待結果之前,喬安娜發燒了;麥克和傑弗里也相繼中招。單位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朱璃再次成為罪魁禍首。

「估計傑弗里還會找藉口讓你再隔離十四天。」杜平給朱璃報告小道消息。朱璃大叫冤枉,現在正是流感季節,誰沒個頭疼腦熱的?當然,她不會像第一次那樣把「隔離」當成「坐牢」,好吧,為大家安全起見,我願意無條件服從。杜平說:「呵,轉變夠快的啊。」朱璃也不解釋,只說:「那得麻煩你送兩個星期菜來,我不能餓死。」

就在朱璃準備再自行隔離兩個星期,警察找上門了,調查一起發生在半個月前的交通事故。

 

7

那是朱璃從中國回來的第二天,歐文約她去藥店買口罩。她起牀後沖了個澡,感覺嗓子不舒服、頭痛,便服了顆「泰諾」。從公寓到藥店十幾分鐘車程,朱璃一路開一路噴嚏,好幾次打得實在猛烈,差點使方向盤失控。怎麼搞的?真感冒了?還是媽媽想她了?看看時間,正是國內夜晚,這個時候,媽媽應該睡下了吧?睡得是否安穩?昨晚朱璃夢見自己被囚禁在海邊的一座小房子裡,四處攔着鐵絲網,透過窗戶,能看見海面上橫七豎八躺滿了死人。她也不害怕,不知怎麼就越過障礙,跳進海裡,推開一個個死人,然後,看見了媽媽。媽媽還活着,只是一條腿沒了。她驚叫着問,媽媽,你的腿呢?你的腿去哪了?媽媽只是輕微地「嗯」一聲。

朱璃耳邊再次迴盪起母親那聲虛弱的「嗯」,接着一陣噴嚏,沒等她從噴嚏的震盪中回過神,車子「砰」一聲,撞上一輛中巴校車。車內學生同時發出驚心動魄的尖叫。很快,警車來了,朱璃第一時間認錯,是她疏忽,轉彎時只顧盯馬路左邊,忘記回頭看右邊交通,說罷,又一陣噴嚏。她對警察抱歉說:「感冒了,早上吃了顆『泰諾』,頭有點暈,以至判斷模糊。」警察記錄下她個人信息,說:「還好在居民區,大家車速都慢,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因為你撞的是一輛校車。」

朱璃想想也後怕,去跟校車司機道歉,司機是位老人,掃她一眼,嚴峻地冷哼一聲,轉過臉去。車窗玻璃上重疊起十幾張充滿童稚的小臉,此刻驚魂已定,好奇地盯着她。有個孩子搖下玻璃窗問:「你為甚麼戴着口罩?」朱璃說:「我感冒了。」孩子們發出一片「噢」的聲音,理解了她莽撞的行為,爭相對司機說:「她是感冒了才撞車的。」有個孩子舉起手機,對着她拍了段視頻。

因為只是一起小碰撞,校車司機並未對此過分關注,直到最近,十二名學生中有三名出現感冒症狀,其中一位家長從孩子手機裡發現了視頻。司機仔細回憶當日場景:朱璃邊道歉邊發出輕微咳嗽,她說她感冒了。

亞裔、口罩、感冒、咳嗽,這一連串敏感詞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說明甚麼?司機倒退兩步,難道她來自中國疫區,戴口罩是為遮擋「新冠病毒」?想像中,口罩後那張嘴巴正緩緩張開,無數病毒爭先恐後地突破紗布,湧向他――

他的胸口頓時像被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抓住,憋得喘不過氣來。校長問:「你沒事吧?」不知為何,司機那張青筋暴漲的老臉,讓校長覺得自己的喉嚨也奇癢難忍,他猛地發出一連串咳嗽,咳得滿臉通紅,並且咳出眼淚和鼻涕。

 

8

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CDC發表聲明:新冠病毒將在美國大規模蔓延。一時間有關「零號病人」的謠傳紛紜四起,各種猜測和臆想鋪天蓋地而來。

用來隔離朱璃的病室,門牌號中間也有兩個零,它坐落在一條小河邊上,望出去,河面清洌,在太陽下泛着冰冷的白光。小河四周全是光禿禿的枯枝敗草,它們看上去森然凌厲,像極了曾出現在夢中的鐵絲網。夢中的水也和現實極為相似,時間一長,朱璃開始混淆現實和夢境了。

已經做過三次檢測,結果都是陰性。朱璃本身的感冒症狀又再次加重:頭痛、低燒、喉嚨紅腫,醫院不敢掉以輕心,仍把她作為疑似病例留院觀察。她每天重複洗手、吃藥、量體溫、吃飯等動作,品嚐着自己被外界遺忘的狀態,也不再追問「為甚麼」。只是住院比居家隔離要沉悶許多。首先,空間狹小,一張牀,一張桌子,多轉幾圈,頭就暈了,只能躺下。躺下後除瞪着天花板發呆,還能幹甚麼呢?因為沒有任何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東西,思想轉來轉去,離不開「病毒」兩字。

病毒,病毒。她不是一直信誓旦旦,要讓大家聽到她健康清白的聲音嗎?如今在這封閉蒼白的空間,自信呢?還有要向全世界證明「她是人,不是一個只會傳染疾病的怪物」的勇氣呢,跑哪去了?是被消毒水稀釋得變形了,還是已被想像中的病毒吞噬?朱璃聽着迴盪在心頭不甘的吶喊,苦澀一笑,證明?跟空氣證明?再這麼隔離下去,連她自己都快懷疑自己了,她是誰?是誰呢?

她再次夢到了水,水波盪漾,劃出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零。她用力呼吸,用力掙扎,可是,有股瘋狂的力正肆意撥弄着她的身體,把她楸起來,在空中轉兩圈,又狠狠摔下零的漩渦。水淹沒了她的身體,淹沒了她的脖子、嘴巴、耳朵;很快,水面上只剩下兩隻充滿恐懼的眼睛――

「零號。她就是我們一直要尋找的零號,罪魁禍首。」夢裡,很多人圍着她,瘋狂地叫她「零號。」她掙扎着醒過來,渾身已被冰冷的汗濕透。

零號?朱璃對着冰冷的月光吐氣,氣息氤氳、嫋嫋,浮動在銀色光亮裡的微生物,以前肉眼看不到,現在彷彿是被顯微鏡放大數倍的新型冠狀物體,它們正肆意舞蹈,對她伸出魅惑的臂膀和舌頭,只等她一張嘴,即爭先恐後地飛撲過來。她終於病倒了。

 

9

又過數日,朱璃從普通病房治癒出院,紐約已成疫情重災區。曾經隔離她的醫院人滿為患,一牀難求。醫院外還有許多等待檢測的病人。有關「零號病疑」的追查仍然眾說紛紜。朱璃站在街頭,聽着一陣陣刺耳的警報聲,想起餐館老闆在電話中跟她說的話:「這個病毒啊,實在是前所未有的狡猾和猖獗。」當時不以為然,以為自己足夠清白足夠強大,結果怎麼樣呢?沒被傳染也差點喪了命。她彷彿聽見病毒猖狂的笑聲,看到它們正伸展魔爪,肆意玩弄着人類的痛苦。如今,整座紐約城似乎已被這個巨大的隱藏殺手掐住了脖子,變得前所未有的空曠和死寂。

杜平來信告知,一直在為醫護人員尋找口罩的歐文不幸感染,情況十分危重。那天,雨後的紐約市區出現了一道傳說中會給人帶去希望和好運的彩虹。很多市民熱淚盈眶,舉起手機拍下了這道美麗彩虹。朱璃站在家門口,仰起頭,她看到蔚藍的天空裡,有一架直升機正穿過彩虹,向着無垠的遠方飛馳。聽說有些重症患者就是被直升機接走,送去鄰市醫院救治的。她目送直升機消失在彩虹盡頭,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她和歐文初次相遇在時代廣場,隔着洶湧的人潮,歐文對她伸出長長的手臂,她情不自禁走過去問:「我們認識嗎?」歐文笑着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說:「我剛從上海回來。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上海女孩。」

「我叫歐文。」

朱璃耳邊響起歐文熱情洋溢的聲音,眼淚奪眶而出。

 

 

 



王 琰 女,1991年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作家班。做過編輯、記者。1994年出國留學,美國紐約州立大學奧伯尼大學英美文學碩士。出版長篇小說《落日天涯》《歸去來兮》《我們不善於告別》、中短篇小說集《雙面佳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