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欣妮：聖誕禮物

原來那塊聖誕樹曲奇是聖誕禮物，還要病人服務助理按照名單點名派發，名單上有名字的才獲配給一塊曲奇，否則不可能得到這份聖誕心意。

我們在這兒過了冬至，然後將會是平安夜、聖誕節……聖誕節前行政部為其中一些人準備了一塊巴掌大的、用彩糖點綴裝飾聖誕樹造型的曲奇，是那種看一眼就知道不好吃的曲奇。我的餐單上小吃一欄寫的正是聖誕樹曲奇，但是負責分發餅乾的嬸嬸說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為甚麼要扣起我的小吃呢？我不解，但不敢問。隔壁房間也有一個中年婦人未有獲贈曲奇，她為此而與嬸嬸口角，其後更起了激烈的爭執。

「已經這麼多工作了，還要我們花時間做額外工夫，以為我們都閒着沒事做嗎？」嬸嬸怨氣甚重。是的，有時工作就是這樣，人們看着覺得你清閒輕省無事忙，只有自己才明白有些辛勞實在不足為外人道。

「不過是一塊餅乾而已，有沒有又哪有所謂呢？犯不着這般斤斤計較！名單上沒有就是沒有，我也沒辦法，寫字樓的決定輪不到我們控制，你拿我來出氣也沒有用！又不是我扣起你的餅，我貪這些來幹甚麼！」嬸嬸連珠炮發為自己辯護，然後我只聽到有個響亮的聲音吼出這句話：「就因為這是聖誕禮物，所以不能不給我！」不多久就有其他人來調停了，嬸嬸繼續氣惱地碎碎唸，似乎正好有個機會發洩積壓已久的滿腔的忿忿不平。婦人繼續不停的哭鬧，對於別人的解釋大概完全沒法聽進去。

聖誕禮物原來這麼重要嗎？可能因為我們已在這兒過了平靜的冬至。各人四分五裂地在自己僅有的劃定的板塊裡獨自用餐。幸運的能獲安排正餐，其他可能是零點七五份的淡味飯餐：白灼菜心、肉碎煮豆腐，配一碗軟得沒有牙都能吃的爛飯仔。有的人更可能只吃到撈不出半片冬菇的冬菇肉碎粥或者紙包牛奶配芝蔴梳打餅，最糟糕的情況甚至禁止飲食……

冬至那個晚上，拖地板的嬸嬸漫不經心地說：「今天很熱啊！」我正把玩湯匙，舀着令人倒胃口的糊狀爛飯仔，很自然地回應：「是嗎？在這裡甚麼都不知道呢。」嬸嬸彷彿猛然想到甚麼似的停住了動作，抬頭望着我說：「啊！你說得對。」許是我多心，我總覺她眼睛裡若有所失。「不過估計天氣也是和暖的，至少今天看到陽光，昨天天陰呢。」

我想我算是很僥倖的了，我被分配到窗邊位置，雖然側面的大樓因為維修而密封在大片灰暗的蛛網裡，白天有時我還是可以看到對面大樓裡有人在走動，有人開窗簾，有人關窗簾。對面大樓窗邊位的人也和我一樣，不時注視窗簾的拖拉、人們的踱步嗎？要是看得疲倦了，我還可以仰望，仰望那隔在因蒙了塵垢而模糊的窗玻璃外，一小角深邃冷靜的，無瑕疵的天空。

旁邊的少婦趕得及在平安夜前離開這兒，她把聖誕樹曲奇餅轉贈我，我婉拒了，但心裡不無羨慕，羨慕的當然不是她能得到那塊一看就知道難吃的曲奇餅。

她離去前還是把曲奇放在我窄窄的桌上，並叫我加油，又叫我下次要去私家醫院，我急忙擺擺手笑道：「啋！冇下次了！大家以後一齊平安無事！」我壓抑住心底的艷羨，笑着道謝。起初我還以為自己會比她早走呢，那天她進來後嚶嚶哭泣，一會兒後才娓娓道出自己的故事，幾乎把我的紙巾都抽乾了之後，仍抽噎着說不曉得要在這裡待多久，我還請她吃像未打磨的小小紅寶石的無核紅提子，那已是我當時有的最好的茶點了。

不曉得最後那吵鬧的婦人能得到曲奇餅嗎？也有人把自己的禮物轉送給她嗎？是因為預知過了冬至之後，將要在這裡迎接平安夜、過聖誕節，甚至除夕、元旦，所以那份小小的無甚特別的聖誕禮物才如此重要嗎？

凝視蒙塵的模糊窗外那小角深遠天空，我想，也許對一些人而言，聖誕禮物真是重要的，那是一點微小的記掛。只要是一點記掛的心意，再微小都有重要的意義。至少我自己在冬至夜翻弄爛飯仔時，心裡惦記着的也是冰箱裡那硬梆梆的急凍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