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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玲瑤:追求有特色的寫作

主欄目:《香港文學》2020年12月號總第432期

子欄目:海外華文女作家散文專輯

作者名:吳玲瑤

在海外書寫,女作家特別多,因為這行業無法養家活口,煮字不能療飢,初到國外有些人要等經濟穩定後才寫,也因此許多人錯過了八十年代文壇上的Good Old Days。那時一篇文章出來,大家都讀都收藏,報上標明寄自美國,似乎遠方的事物更有令人長見識的吸引力,出書有版稅可拿,書也好賣,尤其是有特色的書,一般來說可以得到廣大迴響。

海外最大報刊《世界日報》在這方面扮演着一個重要的角色,提供發表的園地。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的,從《世界日報》創刊起就寫,因為讀者的捧場,報社為我開闢一個個專欄。我體認寫作的藝術造詣除了求精,還要求妙,先深化自己的思考,才能在作品中放進有價值的內容。學着梁實秋說的寫作是一種紀律discipline,不只是靠靈感,還要有規範戒律,有點苦行僧的修行,在文學的路上「匍匐」前進四十多年,出版過五十幾本書。

早期海外書寫有其優勢,移民作家有更多國際視角,可以用雙語去閱讀,吸取豐富營養。在美國生活這麼多年,我深深愛上老美的幽默感,人間事,儘管坎坷不如意,以諧趣切入,顯得寬厚溫暖,成了我寫作的特色。尤其這個國家非常強調幽默的重要,不幽默無以為歡。認為幽默是一種正向能量,生活的必要,一種修養作為,厚積薄發知識纍積的機智,為人處事良方,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幽默快樂能讓人達到:「活得好,笑得開,愛得多的境界Live well,Laugh often,and Love much」。

學習幽默對我成為一個重要課題,要「樂觀一切,笑看人生」,要樂觀得像茶壺,屁股燒紅了嘴巴還要唱歌。《美國獨立宣言》宣稱人有追求快樂的權利。我們的先聖先賢不講快樂,而講倫理道德,講吃苦,我們失落了天真無邪,已經不知如何不帶負擔地快樂。我們一直被教:「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有人吃了一輩子苦,還是普通人。

王爾德說:「快樂是唯一值得活的事Pleasure is the only thing to live for。」人生中人人都有Trouble,一直去煩惱就Make it Double。一個人再有成就再有錢,如果不快樂不懂幽默,也是白活。太嚴肅是一種疾病,嚴肅所帶來的傷害就像輻射塵一樣,也許看不見,但是存在,時間久了災害就出現。心理學家巴夫洛夫說:「快樂是養生的唯一秘訣。」人生能有幾個秋,不樂不罷休,愁情煩事不放心頭。

憑着這個理念,我寫文章試着學習用幽默來表達,不斷在文字中製造驚奇亮點,苦心錘煉,為推廣正向健康的快樂人生努力,幽默是一種技巧,能為文學藝術帶來畫龍點睛的。在海外寫作,我這個華裔女作家有着東方的血脈和西方的營養,有着更自由的情懷,任意遨翔於幽默的表達,融會貫通而成一種富有全新特質的文本,更通過自身的移民體驗,多年的敏銳觀察,道出了全球化時代移民作家對故鄉和新國度的思維。

我的《女人的幽默》、《美國孩子中國娘》、《比佛利傳奇》、《明天會更老》、《笑裡藏道》就在這種情況下寫出來的,出版時屢屢開出紅盤銷售得特別好,粉絲們說我的文章有特色,能一眼認出。其中《美國孩子中國娘》上了《世界日報》暢銷排行榜第一名,寫的是在異國養大孩子過程中,以幽默的文筆寫代溝和文化差異,得到極大的迴響。

大家都傳頌着我孩子學中文的幽默,老師要他用「一直」來造句,他冒出:我一直是個人;發現發明的句子,他說我爸爸發現了我媽媽,發明了我。要孩子整理房間說是舉手之勞?他卻回說一舉手就疲勞,寧願做亂「室」英雄。送葬說成陪葬。口若懸河說成一面說話一面噴口水;言多必失以為是話說多了,噴濕一屋子的人;不茍言笑竟然被解釋成不和狗開玩笑。前功盡棄說是伊麗莎白泰勒,嫁了八次離婚八次,不就是前「公」盡棄了嗎?寡不敵眾說是一個監考老師面對三十個學生,應付不來就成了寡不敵眾。度日如年想成是日子非常好過,每天都像過年一樣。一言九鼎說是媽媽說一句話,他總頂回九句。問老師說開心是很快樂的意思對吧,那關和開是相反詞,關心就是不快樂的意思了?怕遲到很早就出門,說成早早就出家了。老說些美式中文:「我媽媽很短,穿着眼鏡,到飛機場把我撿起來」,「天黑了我爸爸陸陸續續的回來了」,被問有幾個爸爸?老師的頭髮很好看,說成老師的毛很美;「我前天去看電影」,因為搞不清出不出頭,寫成「我前夫去看電影」。

靈感就像出汗,要不停的寫才能寫得好,文字釋放了我,寫作是我對世界的感知與獨特詮釋,雖然文學市場在縮小的時代,讀者得來不易,我的書卻一直受到追捧與鼓勵。《明天會更老》被網路狂傳上億條,被盜用上萬次,寫的是進入高齡社會後的迴響,原文是我在台大校友會杜鵑花之夜演講的講稿,有人把我名字去掉,做成PPT,十多年來熱情不減一直被傳,現在又被改成某企業家在校友會的演講。

海明威談寫作時特別強調:「寫作的技巧,最重要的是要有同情心和幽默感。」許多偉大深刻的作品,不一定以幽默為主旋律,但都少不了以喜劇手法來表達其中的情節,作家哈金也說:「喜劇是作家成熟的標誌」,豁達幽默不僅是寫作方式,更是生活態度。王德威提及張愛玲的幽默說:「她最難學的一面是:庸俗人的喜劇,散文和短篇有自嘲嘲人的幽默。」嚴歌苓一直說自己多年來寫作中的「有趣」,是她寫作的最高指標,因此發現自己性格上有着幽默的潛能。琦君的文章,許多人都用抒情、懷舊、溫柔敦厚來形容,我則喜歡她童心未泯真性情的幽默,她的小說《橘子紅了》被拍成連續劇很受歡迎,她幽默地對我說:「橘子紅了,我沒有紅。」煎個荷包蛋時說:「大漠荒煙起,黃河落日圓。」

他們都是我喜歡的作家榜樣。

如今經歷了讀寫環境的變遷,網路文學顛覆了精英文學,人人都能當作家,文字的傳佈面和反應點越來越分化,見證了文學出版的式微,紙本書的世界日漸縮小,縮小再縮小。不像以前出書是要經過出版社的篩選,讀者的考驗,如今只要自己願意花點錢就能出書,出書的人越來越多,讀書的人越來越少,有些人雖宣稱自己是作家,但文章只停留在「誰寫誰看,寫誰誰看」的心虛。

其實只要有華人的漂泊,就一定還有海外華文寫作,對根的追尋,對母語的眷念,是不會枯竭的。對我而言寫作模糊了現實生活中的創傷,化解成幽默與自嘲,得到的是安慰與補償,所以樂此不疲,自尋桃花源,不卑不亢做自己。相信寫作是一種鍛煉,文字的鍛煉,觀察力、想像力的鍛煉。也相信文學人口是不會完全消失的,雖然在萎縮中,成為小眾,卻是幸運小眾。誠如鼎公所說的:「在外國用中文寫文章,漸漸成為個人的癖好,就像好酒好賭,票友唱戲,你有這個癮,你為她花錢,千金散盡不復返,你為它受苦,衣帶漸寬終不悔。」花開花謝,深深體認因為寫作,使我在異國的日子變得更美好。

 

 

 



吳玲瑤 西洋文學碩士,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第十屆會長。著有《女人的幽默》《比佛利傳奇》《笑裡藏道》等五十六本書。曾獲海外華文著述首獎,文章被選入台灣高中國文課本,《美國孩子中國娘》上美國中文暢銷排行榜第一名,《幽默酷小子》得到台灣教育部好書推薦獎,《明天會更老》在網上被狂傳轉載上億條,被製作成PPT數十年傳頌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