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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玉萍:人頭馬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4月號總第376期

子欄目:小說舞台

作者名:黎玉萍

1

一瓶1985年版的八角瓶人頭馬,被特意固定在副駕座前的擋風玻璃下。它的左面,是一隻精緻的鍍金人頭馬塑像。

這是一輛悍馬。它「呼」衝進隧道。

隧道像根長竹,地上的虛線和頂部、兩旁的燈光,像被利斧破開的竹節,「嗖嗖」後退。

他淡定地把穩方向盤,不時拿眼梢欣賞那大半瓶洶湧澎湃的琥珀色液體,細細感覺那隱隱約約的激盪聲音。他想着剛才在牀上的情形。那山鄉女孩外貌清純,內裡卻帶着野性,和她在一起,他不但感到自己活力十足精力充沛,年齡心態起碼年輕十來歲,更神奇的是再嚐初戀時各種各樣美妙的感覺,愛,沒有老嫩尊卑的界限,沒有城鄉之分,多麼奇妙!他的內心一陣激動。他本來以為是自己溫暖她憐憫她拯救她,其實是她救贖了他,是她把她的青春的生命注入他的血脈,是她讓他充滿了力量和激情,是她挑旺了他的生命之火!他真想大叫一聲,把積壓在胸中的激情宣洩出來。

他雙手扶住方向盤,直腰仰頭暢快地呼了一口氣。只是這小可愛胃口有點大,她要他離婚娶她。嘿嘿真是小孩子,他哪會做拋棄妻子的事。裡外玩得轉才叫成熟成功的真男人。「放心,我是真男人,就算不給你名分也不會虧待你。」他自言自語,忽然想起二十三年前他的第一個情人,那時她懷了他的孩子,向他要了五萬圓就離開了。後來一次偶然碰見,她說胎兒打掉了。如果這事放在今天,他一定讓她生下來。真的,她和她有點像。

他看看手腕上的金錶若有所失。今晚若不是答應出席妻子的生日會,真捨不得離開她。他看見酒瓶裡的浪濤已趨平靜,便輕輕點點剎車隨即一踩油門,琥珀液體立刻沸騰激盪起來。

隧道兩旁的燈光繼續撲來,琥珀液體在流光透亮和暗淡不清之間瞬即交替。人頭馬塑像的影子不斷地伸展收縮,伸展收縮,就像一個不斷衝鋒,勇猛作戰的戰士。他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戰士!

酒,他只愛人頭馬。而在人頭馬所有的瓶款中,雖然那款最有歷史,最具皇家貴的文藝復興時期巴羅克風格的酒瓶他也喜歡,但只有這款1985年版八角瓶才是他的最愛。八角,代表健康、事業、智慧(人頭)、能量(馬)、成功(飛鏢)、愛情和家庭――真男人的本色。八個面他賦予七個含義,剩下一個是甚麼?老問題又浮上心頭。

前面閃亮着減速提示燈,他知道快出隧道了。出了隧道馬上就是一個急彎,彎的這邊挨山,另一邊臨海,風景特棒。這道他常走,駕輕就熟知道該保持甚麼速度,減速燈是提示不熟路的司機的。他沒有減速,自信地衝出隧道,然後把穩方向盤拐彎。絢爛的夕陽照臉射來,被陽光照得更加晶瑩剔透的琥珀液體,正攀着瓶壁直爬上瓶頸,彷彿正在享受離心力帶來的快感。金光閃閃的人頭馬肌腱凸顯,飛鏢對準太陽蓄勢擲去。陽光將那矯健的影子投到他胸前,他覺得人頭馬的精靈已進入自己的體內,自己就是一匹智慧能力,勇猛無比的人頭馬!一剎那他激動得差點落淚。他看了一眼太陽舒心地微笑。人頭馬人頭馬,你肯定在史前生存過,在法國、澳洲的洞穴裡,那些據說超過萬年的人頭馬壁畫足可證明!否則,人怎能畫得出來?雖然早已絕種,但是他相信這偉大的生物早已借着酒,在靈魂深處和他合一了。既然上天藉着人頭馬讓他一直有所成就,那麼今後就更應當有大作為。或許,他這匹特殊的人頭馬會長出一雙翅膀,一飛沖天!對,人生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長那翅膀!

他回家換上一身禮服,換過一輛豪華平治房車,載上珠光寶氣的妻子,直奔市裡最高級的富豪會所。快到達時接到兒子的電話,說他已經等在門口了。

一下車,「任先生好!」「任太太……」塞滿了耳朵。

 

2

她伸手按了幾下門鈴,見門沒有應聲打開就煩躁地猛按一通。

「來了來了」,她聽到裡面女傭急急說着,門開了。

「對不起任太太,我在沙發上瞇着了,對不起,對不起!你辛苦了,請你稍等,我馬上放熱水給你洗澡。喲,你又喝酒了,我先給你沖杯蔘茶好嗎?」女傭睡眼矇忪努力擠出笑臉,邊接過她的手提包邊討好說。

「還用問嗎?」

她脫去高跟鞋,走去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接過傭人泡來的蔘茶問:「先生有沒回來?」

傭人好像她做錯事那樣搖搖頭。

「少爺呢?」

傭人再次歉疚搖頭。

「去吧!」她氣哼哼說道。

傭人馬上轉身走上二樓臥室。

門「咔嚓」一響,兒子進門,站在門廳間換鞋子說:「媽,還沒睡?」。

「幾點了,這才回家?」她不滿地看了兒子一眼。

「你的車不是還滾燙的嗎?」

兒子不客氣回敬一句。

她使勁嚥了下口水問:「今天在公司看見你爸沒有?」

「爸爸管那麼多業務多少忙,你以為像你那麼閒。」

她氣得直翻白眼,生氣道:「你以為我要管你爸嗎?我是關心他,他有三高,特別是血壓。」

兒子沒答話,徑自上樓。

「飛飛,明天陪媽去……」

「不行,我約了人。」兒子打斷她的話,腳不停步地走上房間。

 

她穿着蜜色的睡衣,懶懶地斜躺在太妃椅上。泡完熱水,腦袋發熱心卻寒冷。房間裡的一切,香水、窗簾、臥室的燈光主調、她的睡衣等等,不是蜜色,就是香檳色或者琥珀色——都是他定的。四周靜得叫人害怕,毫無生氣的房間,各種酒色在喧嘩。她拿起遙控器,把燈光調暗,她怕黑但光線刺眼更難入睡。暗淡的光,帶着更深的空虛寂寞一擁而上,她覺得自己快被擠扁壓碎了。她關上眼皮,把剩餘的一點點酒光擋在外面。呼出的酒氣卻像不忍心撇下她似的,一縷一縷鑽回她的鼻孔。

「我在酒裡面,酒在我裡面。我,只是一個酒瓶,每天漂浮在酒池中。」她夢囈般自言自語:「我是被他推下來的?還是我自願泡在這兒的?人頭馬,你是誰呀?」

初次認識人頭馬的那一幕,她至死不會忘。

 

1985年春,他打聽到頂頭上司譚局長喜歡一種叫人頭馬的洋酒,他和她搜遍全城,發現只有華僑商店有兩瓶。於是他幾乎掏盡積蓄全部買下,騎自行車馱着她去送禮。

她坐在車後座上,暖暖斜陽照着後背。轉動的車軲轆把她屁股下的陽光攪糊,她當時看着就想到哪吒的風火輪,哪吒得站在輪上跑,自己倒能坐在輪上走,我比他輕省呢。

「抱緊點,別摔了啊。」

「行了,都說多少遍了。」

「別嫌俺囉嗦,成敗在此一舉。打通譚局長的關節,我們才能分到房子。結了婚,我們生倆娃好好過。」

「去,誰跟你生娃。」她低頭甜笑着,用肘子捅他的腰。

「哎喲別鬧,抱緊點。」

她真的不敢再動,老老實實抱着兩瓶酒,看着轉動的風火輪,祈求它能帶來一點哪吒的神力,好讓他們馬到功成。

過了幾天,譚局長對他說:「小任,先調你當副科長,有了職位,房子自然分給你。」

從此他一路昇平。也是因為他的努力和進取,才會從平頭百姓變為社會名流。他認定是人頭馬帶來的運氣,拿到第一筆獎金,他買來一瓶人頭馬,供奉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隨着家裡的人頭馬慢慢多起來,他竟認為自己就像人頭馬。

她微微張開眼睛,房間的色調像一瓶背光的酒。酒成就了家,家卻把她扔給酒。人頭馬是蕭何,成家是它敗家也是它。結婚時只想着家如美酒,哪曉得家中的人卻是一隻隻酒瓶,各有款式,各有所載,各有去處。

她瞟了一眼鋪着白底碎紅花牀罩的牀。結婚就像昨天的事。一夥愣頭青嘻嘻哈哈走來鬧新房,說床就是你們的新戰場,新炮台,真是戲語成讖。牀,真是個戰場,上面血漬斑斑,多少靈魂死在上面,包括自己。酒窖的人頭馬越多,他回家的時間就越少。多久了,她不敢躺到牀上。偌大的牀只有自己孤獨躺着,不就是戰死沙場的殭屍,等着對手用笑聲把自己埋葬?不能,她可以等,等,等。等他回頭的那一天,最後的勝利就屬於她。可是她也不會傻傻地乾等,一有機會,她就和他回想過去,求他回來。

「過去的早過去了,你別老想着,失敗者才躺在昨天,因為他們沒有明天。」他老這樣說她。

誰能不想過去?人啊,不過是不想要自己不喜歡的歷史而已。豈止是歷史,凡不合心意的,人都不想要。他有的是將來,她呢?她的將來在哪裡呢?可惜只有飛飛一個兒子,當年因計劃生育沒辦法多生一個。俗話說女兒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當年若生個女兒,她的明天或許有盼望。

離婚不是不可以,只是他從來不提,她不想。一旦離婚,不做任太太的好處還沒看到,做任太太的一切好處和榮耀首先立刻消失。想開點吧,他也只是很少回家而已,其他的,他待她還算可以。

還好,幸虧還有個貴婦俱樂部混混。哼哼,應該叫棄婦俱樂部才對,一群女人天天聚在一起,互相攀比嫉妒,又彼此安慰支撐,誰瞧誰都不順眼,卻誰也不想離開誰。

今天張太太問她:「如果人生能重來你會怎樣?」

她回答:「我堅決不嫁人,努力奮鬥自己做人頭馬。」人頭馬,我們都是被獸拴住的人。

她覺得一陣心賭氣悶,很像火車鑽進隧道深處時的感覺。結婚時,他們坐火車去度蜜月。那車廂沒有燈,只要火車一鑽進隧道,兩人就在黑暗裡抓緊時間摩挲一翻。如今,這隧道只有她自己呆着,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從裡面出來。

「人生如戲,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章節戲碼,我們不能修改增刪誰的戲份,唯有演好自己。」文太太的聲音在她耳邊渺茫飄起。

人是戲角,人頭馬是甚麼?

 

3

任飛一覺睡醒,隨便吃了兩口傭人端來的餐飲就出門了。走到汽車旁又折回酒窖,挑了一瓶人頭馬,然後開車去接女朋友。

「我今天帶你去一個高級地方,世外桃源,知道嗎?」汽車離開市區,駛進隧道。

女孩似知非知地輕輕笑笑。

看見她那如夢如幻的笑靨,他內心一陣湧動。

「那地方在海邊的山腳下,漂亮得不得了。世外桃源,名副其實。虧得市裡有這麼一幫有慧眼有能力的人,發現了那個地方並把它搞起來,還打通這幾座山,修出這條專用道來,等會兒你就知道。」

女孩還是只報以輕輕的甜笑,這笑是那樣清純迷人,與眾不同,他真恨不得立刻擁她入懷。其實,她還沒答應正式做他的女朋友,為此他有一點生氣,像自己這麼個帥氣有錢,有地位有背景的人,多少女孩巴不得自動獻身,偏偏她愛理不理,真搞不懂她心裡想甚麼。可能她想先要到東西。

「我打算這幾天出一台凌志。」

「表示你有凌雲壯志的意思嗎?」

「哦,你真懂我的心。這台寶馬給你。」

「我不會駕駛。」

「學呀,我教你。」

「我們才剛認識。」

「這又怎樣?以後就會很熟。」

她笑着搖搖頭,目光一直看着前方。

任飛想:「她大概因為不知道我是誰才這樣強。這個怪自己光給她沒有真名實姓的名片,她一定以為我只是一個叫MARTIN的平常人而已。要不要告訴她我是誰?還是先不告訴她,省得像其他女孩那樣的沒味道。」

他看了她一眼,碰巧她也看過來,四目相對的剎那,他下定決心,今天非要她就範不可。

兩眼碰撞,她害怕自己的內心秘密洩露出去,趕緊轉過臉看着窗外。她想:「他是真心的嗎?就算是又怎樣?這樣的人,誰知道身邊圍着多少女孩?跟他在一起,以後自己一定有說不盡的煩憂,還是任老總更適合我。雖然他老些,但如今誰還會在意這個?況且他看上去一點不顯老,歲月只是把他的髮線推高了些,但他的能力,他的心態勝過多少年輕人,何況他是社會名流。年齡大體力精力不如年輕人,這恰好是可取之處,我會更加安心。我只想安安穩穩過生活。至於他的老婆,最好他們能離婚,就算不行也無所謂,反正他們老夫老妻了,他疼我就行,我要耐心主動對他,讓他待我更好。寶馬不能要,叫任老總知道會很糟糕,再說,只要跟了他,我何止得到一輛車?」

「你是不是嫌是舊車?不然,我出一台新的給你。」見她不說話,他說。

「不是,我一個鄉下妹子,哪有這福氣?」

「看上去你一點不像鄉下妹。你爸爸做甚麼的?」

「死了。」

「啊?哦,對不起,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沒事。車禍,在我出生之前。」

「這麼說,你從沒見過你爸。」

「嗯。」

「那你媽也在鄉下?」

「不是。我跟外婆在鄉下過,我媽在城裡做事掙錢養我們,偶爾回家看我。我唸完中學才到這城市裡來的。」

「你媽在哪裡工作?」

「她說我爸從前是這城裡的。」她答非所問。

可憐的人!他心中飄過一絲憐憫。就範吧,本公子可不會虧待你的。

汽車駛出隧道,在陽光下走了一陣又鑽回隧道。他看着外面射來的燈光,自她胸脯到大腿一撥一撥往下擼。他全身一陣酥麻,使勁嚥了下口水,下意識踩了一下油門。看到限速警告又不得不慢下來。

她仍然看着窗外,其實她有點不敢看他。要是可以,誰願意找一個年老如父的人託付終生呢?從前像活在黑洞的日子,誰能曉得那種滋味?她忽然害怕隧道塌下來,自己永遠被埋在裡面,於是不自覺地神經質叫道:「開快點。」

「怎麼啦?」

「沒事,出來前喝多了水。」

「我已經開好房間了,等一下我們直接上房間。」他半試探半命令說。

她想到任老總這兩天在這裡開會,直接進房可能會好些,於是很不自在地點點頭。

看到她這副樣子,他以為她害羞便伸手拉過她的手說:「你從前那樣苦,今後不會了。你放心,我會讓你幸福的。車不要就算,回頭我給你開個銀行卡。」他真希望她馬上感激涕零,投進自己的懷抱,可她仍舊只是笑笑縮手。他心中發狠,我今天非要把你,把你……哼!他覺得今天這條路怎麼這樣老長老長,出隧道進隧道,一會兒黑一會兒亮的交替個沒完。

她低頭弄着手指盤算:看來今天跑不掉了,該怎樣才能快快打發他呢。不過既肯出錢,我又何必拒絕?走一步算一步,到時看着辦。

 

4

一到房間,她就躲進洗手間開打水龍頭,然後低聲打電話詢問任老總的行蹤。他說他正在世外桃源開會,還說會議快要結束,叫她馬上來見他。她六神無主,躲在裡頭磨蹭。

任飛進了房間,迅速打開酒瓶,把一包準備好的藥粉倒進瓶裡搖勻,心裡美美想着:「看你還能不能又三又四地推搪,我們今天就玩個痛快。」然後打電話到餐廳訂餐。正在等的時候,電話來了。講完電話就急沖沖對着洗手間說:「媚媚,我有急事回公司一趟,很快回來,你在這等我,一定啊。我已經叫餐了。」

她走出洗手間長長舒了口氣,馬上打電話到總台,用任老總的名另訂一個房間,接着致電餐廳把菜轉過去,然後提起人頭馬急急撤退。到了新房間馬上發信息給任老總,告訴他房間號碼。

 

「來得真快,還備好了酒菜,嘻嘻,兩天不見就急成這個樣子,小妖精。」大概半小時後,任老總來了,一進門就抱着她說。

他和她且吃且喝盡情歡愉,激情如滾滾浪潮不可遏止。他覺得今天自己特別厲害,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他「大」字形躺在牀上感慨:人頭馬,真是生命之水啊!

「鈴鈴鈴,」電話響了,誰這麼不湊趣。他不接。可鈴聲一直響到停止隨即再次響起,他感覺這可能是緊要的電話,頗不情願地接聽。一掛上電話,他馬上急急忙忙起牀穿衣說:「寶貝,公司有急事我得馬上回去處理,回頭再約。」他扔下這話並牀上的她走了。

悍馬駛進了隧道。路面的虛線和洞頂的燈在遠處重合。他看看倒後鏡,汽車一如故往,勢如破竹;轉眼前看時忽然感到有點吃驚,那燈和線此刻看來,竟像一把張着大口的鋸齒鍘刀,對準汽車鍘來。暗淡中他咬牙切齒想:「就是鍘刀,我也一定能夠衝破!這幫傢伙簡直廢物,給我捅出這麼大的漏子,還敗了我的興致,叫我知道誰是罪魁,我一定好好修理他,叫他滾蛋!」

汽車在光明中走了一段又鑽回隧道。他的腦子又飄出了她的身體。他看了看那八角瓶,內心再次隨着琥珀液體浮盪:「小妖精,等我辦完公事再來辦你。沒事的,想我出道以來衝過多少灘,闖過多少灣,戰勝過多少對手。前兩天,我輕而易舉又拿下了一個大項目,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是的,人生不就跟進隧道出隧道一樣嗎?在強者面前,黑暗永遠只會挑起勇者的勇氣,增加強者跟困難戰鬥的決心。當得勝困難衝出黑暗的瞬間,光明的前途更顯光明,成功的快感更加無以倫比。給我來點阻攔波折,不過是給我機會證明,我是強者,我有實力,我有能耐。人頭馬公司就是很好的榜樣,不,人頭馬公司算不上甚麼,我是人頭馬,戰無不勝,所向無敵的人頭馬,將要長出翅膀,能奔跑能飛翔,有智慧有勇氣的人頭馬!」

他很自信地掃了一眼那小塑像。人頭馬,強勁勇猛的人頭馬,他剛才的能力表現就是這人頭馬!她在他的胯下身體像蛇,浪啼如鶯。她像被俘的獵物不斷發出哀鳴,這叫人銷魂令人滿足的小妖精。他真想立刻掉轉車頭衝回牀上,再來三百個回合的猛龍戲鳳。他身體輕飄內心激盪,心臟歡快地躍動。

「人頭馬,這智慧和能力合體的無敵生物史前一定有過,等辦完這檔事我一定要去一趟澳洲或法國,虔誠拜謁這至高無上的神,弄明白牠們怎麽會絕種。哎,這樣的神物為甚麼竟然會絕種?」他心中忽然一個激靈,腦子「嘭」地響了一下隨即轉念:「生物絕種並不稀奇,人應當只在乎精神上的象徵意義,無需死板執著,與神話傳說較真。」

「鈴鈴鈴,」電話響了,他「喂」了一聲。

「任老總……」對方急不及待滾雷一樣的聲音衝進耳鼓。

一道陽光照臉射來,接着是一彎海岸。「不好!」他扔掉電話急急打舵踩剎。

馬——悍馬——帶他起飛。

他真的飛起來了,眼前一片閃爍浮金。

 

                                                    2014311日初稿

201412月定稿

 

 

 



黎玉萍,1981年中學畢業於廣東佛山,先後做過印刷、紡織、會計、文員等工作,2003年移民溫哥華。2011年出版首部長篇小說《突圍》,同年加入加華作協,次年進入理事會,任候補理事。作品刊登在《香港文學》、《世界華人週刊》、《環球華報》等報刊上。〈哲思《深淵》〉一文得到瘂弦的首肯和高度評價,〈卡比連弩吊橋〉和〈秋〉入選加華作家散文精選系列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