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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 然:鬼古

主欄目:《香港文學》2016年7月號總第379期

子欄目:香港作家小說專號

作者名:適然

1

時為午後,日光很白而且烈。

走出土樓,團友們快步登上旅遊巴士。我跟在最後,低頭看見影子被自己的腳踩成一團。土色泥黃,摻和了人腳步的凌亂,捲起一陣灰塵。

出發前,江的母親傷了小腿骨入院治療,事出突然,即便四天三夜的短途旅行,她也不好貿然離家。我與江都習慣自由活動,這回只圖省點氣力借用旅行團的交通安排;如此,在團友眼中,我就是個落了單的行友。

這日的主要項目,永定高北土樓群。有關土樓,圖片看過不少,歷史也知道一些。及至到來,無非圖個親眼看見。我們以行遊名義,一路摸上摸下鑽進鑽出住了人的家宅,着實有點不好意思,而滿足了好奇心,往後大概亦只隱約記住,這一組土樓刻在門庭牌匾上的名字:餘慶、集慶、承啟、振成。

旅遊巴士開動,駛向下一程。晃晃蕩蕩,一車睡意。

繞山行進,路不寬,一邊是高不見頂的樹林,另一邊草木森森,圍繞山崖匯成明明暗暗許多種綠,山淵深不見底。

所謂百代行旅。山,固在。遊移者,人。知覺鬆懈,心便放空。

――終於知道了,千里迢迢到來,看土樓,看山看樹看林,最終看見的,是時間的着色,年月的結構。

 

2

回到酒店房間,累極。

這是第二個晚上。

洗浴更衣,窩在牀上看電視。

3

他們推門進來,我靠着牀頭板,半躺半臥,聽見聲響瞧向這一家三口,正在想――對方入錯房間。

電視機是關上的。

走在前頭的小童熟門熟路走向房間一角坐下,隨後的男子進了浴室――男人和孩子好似絲毫不覺察我的「在」,倒是女子走過來,就在腳邊牀沿坐下,開始閒話家常,說的都很瑣碎疏散,是感覺有點怪異,意識應該在夢中,可對方並無惡意,自己反應便有點遲緩。然後女子回頭看看房門,神色凝重說:大火時我們就在這兒。

呀?

再意識模糊,也感到應該要醒過來了。

憑着意志努力張開眼睛,房間一片暗黑,知道自己依然躺臥牀上,心裡盡力記住適才種種細節,伸手摸索牀邊一排燈掣,終於天花板的吊燈大亮,滿室光明。

坐起來好一會,也不覺害怕。對方沒有惡意。事情若有因由,是提醒要小心火警嗎?可,幾時?

看看牀邊几上手錶,四點二十分,離天亮還早,難道要穿戴整齊等天光?

發怔了好一陣子,不感覺房間再有異樣,說服自己,沒事,你還很睏,睡吧。於是關燈、躺下,冷氣沒開,天亮前空氣中帶點微涼,拉好被。

想像同一個空間,是否另有一家人,在這裡,活動。

也許,只是夢。

記憶一點一點倒回,睡前最後動作,用遙控關上電視。清楚記得左邊距離有好一個身位、牆上的牀頭燈,還亮着。雙人牀,靠右睡,非要大動作挪過去伸手攀高才接觸到開關,不可能做過而不記得,那麼這燈幾時被關上?誰關?

這規模從簡的酒店不似有預設自動熄燈功能。

可既然已經又睡下了,既來之,則安之罷。

 

4

餘下兩天一夜。

日間走很多路,人極疲累,車行途中或打盹或腦袋恍恍悠悠,沒花太多心神去顧慮之前的事;也沒與人說,自己房中可疑的或許有的一家三口。怎麼說?當然也沒可能提出換房間。

若有牽掛,是女子說的那一場火。

晚上回去,漱洗更衣,設想過是不是應該穿着適合隨時逃生的衣物,卻也想到,女子一家眼看自己脫衣穿衣梳洗擾擾攘攘,會不會嫌太擠迫了?

梳洗定當累倒牀上,瞄眼左邊的牀頭燈,有些事,無謂亟亟追求真相,但是這燈,睡前關還是不關?

又跳下牀,從衣袋掏出父親留下的緬甸玉象,它現在是個鎖匙扣,安置牀頭與手機並放,朝它說,你唔會唔保祐你個女吖嘛?

如果前夜發生的是個鬼古,眼前父親這枚小小玉象引生的奇異事件,比它靈異太多。然而有關我父親和他的鬼故事,還需要時日發酵。

如此一宿無事。

醒來發現鬧鐘沒有響,匆匆忙忙趕到樓下集合,忘了向女子說再見。

一車行旅開往回家的方向。山路環迴。時而視野開闊,半邊山脊是層層梯田。

這一程,學懂了,山,固在。遊移者,人。

我們平平安安離開了。而你還沒告訴我那場火是怎麼回事。你們會一直留下來嗎?

竟然便,有點牽記。

 

 

 



適然,原名駱適然,生於香港,受教育於香港,七十年代已開始寫作,曾旅美一段日子,著有散文小說集《聲音》、小說集《屋不是家:混聲合唱》等。